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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冰岛渔夫-第4章

小说: 冰岛渔夫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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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他们的鱼,再到那些布满盐田的沙洲上,购买下次出海需用的盐。

在这些太阳依然暖热的南部港口,几天之中到处都是这些渴望着娱乐,陶醉于夏季的残辉、温和的空气、大地和女人的健壮的水手。

然后,伴着最初的秋雾,大伙返回了家园。在班保尔,或者分散在哥洛地区的茅屋里,暂时忙着家庭、恋爱、结婚和生育等事情。几乎每年都会发现一些去年冬天怀孕,而今正等着教父回来好接受洗礼的婴儿。这个被冰岛吞噬的渔民的民族,是需要许许多多孩子的。



这年六月,一个晴朗的星期天的傍晚,班保尔有两个女人正聚精会神地写一封信。

事情发生在一扇大窗子前面,窗子敞开着,古老而厚实的花岗岩窗台上,放着一列花盆。

她们俯身在桌子上,看上去两人都很年轻,一个戴着老式的大头巾,另一个戴着班保尔女人用的新式小头巾。“这是两个恋人,”人们会说,“正在合伙给某个漂亮的冰岛汉子写一封温柔的信呢!”

正在口授的——也就是戴着大头巾的那一位抬起头来,寻思着,嗬!原来是个老太婆,非常非常老,尽管那裹在小小的褐色披肩里的身材从背后看去还很年轻,其实已经很老了,是一位至少有七十岁的老奶奶。可是她双颊泛红,还显得颇为漂亮、滋润,正像某些童颜鹤发的老者那样。她的薄纱头巾低低地罩住头顶和前额,叠成两、三个宽大的尖角,好像一个套着一个似地,一直垂到后颈窝。她那可敬的脸庞嵌在这带有宗教气息的白色皱折中间,显得很协调。她的眼睛,十分温柔,充满着诚实善良。她已经没有牙齿,一颗也不剩了,笑的时候,便像婴儿似的露出圆圆的牙龈。虽然她的下巴已经变成了“木鞋尖”(就像她经常说的),她侧面的线条却没有受到岁月太多的损害,至今还可以依稀看出她当年一定和教堂里的圣女一样端正完美。

她瞧着窗外,寻思还能说些什么事好让她的孙儿高兴。

说真的,整个班保尔地方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的好老太婆,能够在这样那样的事情上,甚至凭空找出那么多有趣的话来说。在这封信里,她已经讲了三、四个滑稽可笑的故事,但是丝毫不带恶意,因为她头脑里根本没有邪恶的念头。

另一个女人看见没什么可说的了,便细心地写上地址:

冰岛海面,雷克亚未克附近,玛丽号船长盖尔默转西尔维斯特·莫昂

先生收。

然后,她抬起头来问道:

“完了吗?莫昂奶奶?”

这一位很年轻,年轻得可爱,一张约摸二十岁年纪的脸蛋,金黄色的头发,在这以深色头发居多的布列塔尼的一角,这种颜色是很罕见的。她满头金发,配着亚麻般灰色的眼睛和近乎黑色的睫毛。她的眉毛和头发一样是金黄的,中间有一道颜色较深,呈橙黄色,像是描上去的一条线,使她的脸带上一种坚毅果敢的表情。她侧面的轮廓较短,显得十分高贵,笔直的鼻梁从额头一直连下来,像希腊人一样,长得十分端正。一个深深的酒窝,生在下唇底下,更增添了唇边的妩媚。每当她专心思考什么,便不时用雪白的上齿咬着下唇,在柔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细长的红印。她整个苗条的身躯都透着某种骄傲,还有一点儿严肃,这是从她的祖先,勇敢的冰岛水手那儿继承来的。她的眼睛有一种既固执又温柔的表情。

她的头巾扎成贝壳形,低低地罩在额头上,像布带一样紧贴着脑门,然后从两边高高提起,露出耳后卷成螺状的粗大发辫。古代传下来的这种头饰,使班保尔的女人颇有一种古色古香的神态。

她显然是和这可怜的老妇人在截然不同的环境中长大的。她虽称她为奶奶,其实老人只是她的一个境遇极其不幸的远亲。

她是梅维尔先生的女儿。梅维尔先生早先也是冰岛渔夫,后来靠海上某些大胆的营生发了财,这是个多少有点海盗意味的人物。

刚才她们写信的漂亮房间就是她的房间,一张全新的、城里时兴式样的床,挂着绲花边的细纱床帷;厚实的墙壁上,糊着浅色的花纸,可以减轻花岗岩壁的粗糙不平。天花板上,一层白石灰掩盖了那些能说明宅子年岁的巨大梁木;——这是一座地道的富裕的中产者的房屋,窗子开向班保尔古老的灰色广场,当地的商业集市和宗教祭典就在这广场上举行。

“完了吗?伊芙娜奶奶了你没别的话耍说了么?”

“没有啦,姑娘,只要再添上一句,说我向加沃家的孩子问好。”

加沃家的孩子!……也就是扬恩,……这美丽而骄傲的少女,写着这个名字的时候不觉脸红了。

她用熟练的书法在信尾添上这句话后,便站起身来,扭过头看着窗外,似乎广场上有什么令人感兴趣的事情。

她立起来显得比较高;像上层社会的妇女那样,她穿着一件十分合体的、没有一点皱折的上衣,尽管戴着头巾,仍不失大家闺秀的风度。因为从来没干过粗活,她的双手十分细嫩白净,但并没有被公认为美的那种病态的纤瘦。

其实,早先她还是小歌特的时候,也曾赤着脚在水里跑来跑去,那时她妈妈已经去世,爸爸在打鱼的季节一出海,她就成了流浪儿;她美丽,红润,蓬头散发,任性固执,在英法海峡尖厉的风中茁壮地成长起来。这段时期,她被贫穷的莫昂奶奶收留了。莫昂奶奶到班保尔一些人家去干活时,就把西尔维斯特交给她照应。

她比这个交给她照料的小不点儿只大十八个月,却像个小妈妈似地疼爱他;她的头发多么金黄,他的头发就多么乌黑,她有多么活泼和任性,他就有多么听话和惹人爱怜。

她长大以后,财富和城市并没使她头晕目眩,她回想童年的生活,心中有如浮现出原始自由状态的遥远梦境,有如重新忆起一个模糊而神秘的时代,那时沙滩比现在更辽阔,海岸上的悬崖峭壁无疑也比现在更雄伟……

大约在她五、六岁,年纪还相当小的时候,她那开始买卖船货的爸爸有钱起来了。他把她带到圣布里厄,后来又到巴黎。——于是她从小歌特变成了“玛格丽特小姐”。她高大、端庄,目光严肃,虽说和在沙滩上流浪的布列塔尼女孩已经大不相同,内心却总有些自由放任,仍然保留着儿时固执的天性。她对生活中一些事情的了解都是偶然之中得来的,没有经过任何选择,然而一种天生的、出众的自尊,对她起了保护作用。她不时有些大胆的举止,会当着人说出一些过分坦率的话,使人大吃一惊,她那清澈美丽的目光不大会由于年轻男子的注视而低垂下来;但这目光是如此坦然印淡漠,不可能引起丝毫的误解,他们立刻就看出对方是一个心地和面貌一样纯洁、规矩的女孩子。

在这些大城市里,她的服装比她本人的变化大得多。虽说她保留了头巾,那是布列塔尼女人很难摘掉的,但她很快就学会了另一种穿衣的方式。以前当渔家女时自由惯了的、在海风中萌发出美丽轮廓而又发育和丰满起来的身躯,现在用城市小姐们的长袜和长紧身紧束了起来。

每年她都和父亲一道回布列塔尼——像那些洗海水浴的人一样,只在夏天回来,几天之中,她又重新拾起往日的回忆和歌特的旧名(布列塔尼语歌特即玛格丽特);她有点好奇地看待那些人们经常谈到、却从来不在那儿露面,而且每年总有几个一去不回的冰岛渔夫;她到处听人谈到的这个冰岛,对她好像是个遥远的深渊。——现在她所爱的人就在那儿。

随后,由于父亲一时心血来潮,有一天她又被永久地带回这渔民的国度。她的父亲想要在故土上终其天年,而且作为一个阔人住在班保尔广场。

等她把信重读了一遍,把信封封好以后,那贫穷而清洁的善良的老奶奶就道谢着告辞了。老人住得相当远,在普鲁巴拉内乡的入口,海岸边的一个小村落里,她一直还住着那所茅屋,她在那儿出生,在那里生养儿子,又在那儿抱孙子。

她穿过市区时,许多人向她招呼,她也频频地答礼。她是地方上最老的女人之一,是一个备受尊敬的勇敢家族的幸存者。

她虽穿着补得不能再补的破衣,但因异常的干净整齐,居然显得穿戴还不错。她总是披着班保尔地方那种褐色的小披肩,这算是她作客的盛装了,六十年来,她的大头巾上纱制的尖角就垂在这披肩上,这是她结婚时的披肩,从前是天蓝色的,儿子皮埃尔结婚时,她把它重新染过了,从那时起,她只在星期天才用一下,所以直到现在还看得过去。

她走起路来依然腰杆挺直,没有一点老态;尽管下巴确实有点向上翘,可是她的眼睛那么和善,侧面的线条那么清秀,人们不能不承认她还是很漂亮的。

她非常受人尊敬,单从人们对她的问候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回家的路上,她打她的“恋人”门前经过,他是个细木匠,从前热烈地追求过她,现在已是八十岁的老人了,他总是坐在门口,而由那帮年轻人——他的儿子们——在工作台上创木头。人们说她当姑娘时不肯嫁他,后来当了寡妇仍不肯嫁给他,他始终感到难过;年纪一大,这种感情竟转化成一种半含恶意的、可笑的怨恨,他总是这么和她打招呼:

*喂!美人,什么时候该给你‘量尺寸’哪?……”

她谢谢他,回答说不,她还不想请人做这身衣服呢。这老头儿稍显笨拙的玩笑里,说的是松木板做的衣裳,一切尘世的衣裳就以此告结束。

“好吧,你乐意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吧!可别客气啊,美人,你知道……”

他和她开这种玩笑已经有好几次了,今天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她感到格外疲劳,格外被那无休止的劳作累垮了。她想到她亲爱的孙儿,她最后的一个亲人,从冰岛回来就要去服兵役了。五年哪!可能要去中国,还得打仗!到他回来的时候,谁知她还在不在人世呢?一想到这里她就异常难过……不,这可怜的老太太确实并不像她表面上那么快活,瞧她的脸可怕地痉挛着,好像要哭的样子。

很有可能,真的,很可能人家不久就会从她那儿把最后一个孙儿夺走……唉!她可能会孤苦伶仃地死去,连再见他一面都办不到……已经有人(她所认识的一些城里的绅士)多方设法把他留下,理由是有一个快要丧失劳动能力的穷苦的老祖母需要他奉养,可是没有成功。因为西尔维斯特的一个哥哥若望·莫昂是个逃兵,家里虽说从此不再提起他,但他毕竟在美洲的某个地方活着,就是他剥夺了小弟弟免服兵役的特殊照顾。而且还有人提起她享有水手寡妇的微薄年金,他们觉得她还不够穷呢。

她回到家里,为她失去的所有亲人,儿子和孙子们,作了很长时间的祷告;然后又怀着热烈的信仰为她的小西尔维斯特祈祷,她力图快些入睡,却又想起了松木板的衣裳,想到她已经这么老了,孙儿还要离开,她的心都揪紧了。

另一个女子,那年轻的姑娘,依然坐在窗前,凝视那反射在花岗岩墙壁上的落日的金色余辉,瞧着那黑色的燕子在天空中盘旋。班保尔总是那么死气沉沉,即使是星期天,即使在这漫长的五月之夜,也没有一个人来向年轻的姑娘们献殷勤,她们三三两两地散着步,怀念着远在冰岛的恋人。

“替我向加沃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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