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叉电子书 > 文学电子书 > 冰岛渔夫 >

第18章

冰岛渔夫-第18章

小说: 冰岛渔夫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当他发现她在这里,在这几乎要倒塌的小茅屋里穷苦地生活,他会有什么感觉呢?……很穷,啊!是的,因为莫昂奶奶已经没有力量再去干洗衣服的活儿,除了寡妇年金,什么收入也没有了;确实,她现在吃得很少,所以她俩还能在不求助于任何人的情况下勉强度日……

她到家的时候,往往天已黑了;进门以前,还得踏着磨秃了的岩石往下走几步,因为茅屋坐落在普鲁巴拉内道旁坡下朝沙滩倾斜的地方。它几乎隐藏在厚厚的棕黑色的茅草屋顶下,那屋顶圆鼓鼓的,活像僵硬的皮毛覆盖下一只巨大死兽的背部。它的墙壁颜色晦暗,像岩石般粗糙,上面长着苔藓和一小簇、一小簇绿色的辣根菜。在门口登上三级圆凸凸的台阶,拉动一根从一个小孔伸出的绳索,就可以抽开门内的插闩。进门以后,首先看见对面那个天窗,仿佛开在城墙般厚的壁上,朝向大海,从那儿射进最后一抹淡黄色的光。在巨大的壁炉里,燃着芳香的松枝和山毛榉枝,这都是伊芙娜老奶奶散步时沿路抢来的;她坐在炉边,照应着她俩的晚餐;她因为爱惜头巾,在家里只戴一顶压发帽。在炉火的红光映照下,她侧面的剪影依然很美。她向歌特抬起那双过去是褐色,现在已失去光泽而变得发青的眼睛,由于年老,这双眼睛已经混浊,昏花,迷糊了。她每次都要说这么一句话:

“啊!老天爷,我的好女儿,今晚你回来得这么晚呀……”

“一点不晚呀,奶奶,”歌特已听惯了这句话,便温柔地回答,“还是和平常一样呢!”

“啊!……孩子,我可是觉得比平时晚了。”

她们坐在一张因为用得太旧而几乎变形、然而还和橡树干一般厚的桌前喝汤。同时蟋蟀从来不曾忘了为她们奏起轻轻的银铃般清脆的音乐。

茅屋的一面装着刻工粗糙的板壁,现在已全被虫蛀了;拉开这板壁,便是一些多层床铺,好几代渔民就在这里生育,睡眠,那些年老的母亲便在这里死去。

在屋顶黑色的梁木上,挂着一些破旧的家用什物,一些草束、木勺、熏肉;还有一些旧渔网,从莫昂家最后几个儿子遇难以后,这些渔网就一直挂在那儿,晚上老鼠便来咬啮网眼。

歌特那张挂着白纱幔帐的床,安置在屋子的一个角落,给这克尔特人的小屋带来一点新鲜高雅的气派。

一张西尔维斯特穿着水兵服的照片,用镜框装了,挂在花岗岩墙上。他祖母还在上面悬挂了他的军功勋章和他留下的一对缝在水兵右袖上的红布做的锚;歌特也为他在班保尔买来一个黑白两色珠子穿成的花环,这是布列塔尼地方用来装饰死者遗像的。这儿便是他小小的灵堂,便是他的故乡布列塔尼用以纪念他的一切……

夏季的夜晚,她们为了节省灯火,早早就睡了;天气好的时候,她们就在屋前石凳上坐一会儿,瞧着稍稍比她们头顶高出一点的路上的行人。

然后,伊芙娜老奶奶睡进她的分层柜床,歌特则睡上她的小姐床铺。因为于了许多活,走了许多路,她入睡很快,而且像一个明智的、果断的姑娘那样,并不太心慌意乱地梦着冰岛人的归来……

十三

可是有一天,她在班保尔听说玛丽号已经到岸时,却感到自己突然像发起烧来一样。等待时的宁静全都无影无踪了;她匆匆赶完活计,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比平时更早地上路回家。正当她急急忙忙在路上走时,远远看见他正朝自己迎面走来。

她的两腿颤抖,甚至感到发软,他已经离得很近,在二十步远的地方显现出他漂亮的身材和渔夫便帽下的鬈发。她感到自己手足无措,这次相遇是如此出乎意料,她真害怕自己会站不稳,害怕让他看出自己的慌张;此刻她真是羞得要死……而且她以为头巾一定没有戴好,加上干活干得太快,样子一定十分疲劳,要是能藏进荆豆丛或躲进什么兽穴里,她是会不惜任何代价的。再说,他也同样有一个向后门的动作,好像要设法换一条道。但是来不及了:他们正是狭路相逢。

他呢,为了不碰着她,像一匹多疑的马儿退缩着跳到一边,他紧靠土坡站着,用一种疑惧而粗野的眼光瞧着她。

刹那间,她也抬起眼睛,不由自主地向他投去乞求和痛苦的一瞥、在这比枪弹更迅速的目光的无意相遇中,她的亚麻色灰瞳仁仿佛扩大了,似乎被某种思想的伟大火焰所照亮,投射出一种真正发蓝的光,同时她的脸却变得通红,一直红到鬓脚,红到金色的发辫底下。

他用手碰碰帽子说:

“你好,歌特小姐!”

“你好,扬恩先生,”她回答。

这就算完了;他走过去了。她继续走她的路,虽说依然颤抖着,但随着他愈会愈远,她觉得血液循环渐渐恢复正常,力气也慢慢复原了……

回到家里,她发现莫昂奶奶坐在屋角,双手抱住头哭着,发出小孩子般咿咿咿的声音,她头发散乱,发尾从压发帽下掉落出来,像是一小束灰麻纤维。

“啊!我的好歌特,我今天捡柴回来的时候,在普鲁爱泽遇见加沃家的孩子啦,我们谈起了我可怜的孙儿,这你也会想到的。他们今天早上才从冰岛回来,中午我还没回家,他就已经来过一次了。可怜的孩子,他也是满眶的眼泪呢……我的好歌特,他为了替我拿那一小捆柴,一直把我送到门口……”

她站着听了这番话,心也随着紧缩起来:这么说,扬恩已经来过了,她曾经作了那么多打算,想对他说那么多话的那次访问已经过去,显然不会再有了;这事完结了……

于是茅屋显得更加凄凉,贫穷更加严酷,人世也更加空虚,——她怀着死的愿望垂下了头。

十四

冬天渐渐降临,像摊开的裹尸布一样听其自然地慢慢落下。灰色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而扬恩一直没有再露面,——两个女人冷清清地生活着。

因为天气冷,生活费更加昂贵,日子也更难熬了。

而且伊芙娜奶奶也变得很难照料。她的头脑不管用了,现在动不动要生气,说些伤人和骂人的话;每星期总有一次到两次,她会像小孩子一样无缘无故发起火来。

叮怜的老奶奶!……在她头脑清楚的时候还是那么温柔,所以歌持依旧尊重她,爱她。她一直十分和善,最后却变得脾气很坏;一个人在生命将尽的时候,忽然表现出沉睡了一生的全部恶意,一直隐藏着的说粗话的全部本领,这对人类灵魂是何等样的嘲弄,又是何等嘲弄人的奥秘啊!

她还开始唱歌,这比她发脾气更加不堪入耳;这都是她偶然想起的一些东西,有时是一段弥撒经文,有时是过去在码头上常听水手们唱的十分粗俗的小调。她有时唱起“班保尔的小姑娘们”,或者摇晃着脑袋,用脚踏着拍子,唱道;

我的丈夫刚刚出发,

到冰岛捕鱼去了,我的丈夫刚刚出发,

他没有给我留下一个子儿,

但是……嘿嘿,啦啦……

我挣到了钱!

我挣到了钱!……

每次,唱着唱着便突然停住,同时茫然地睁着大眼,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表情,——好像燃尽的火焰忽然旺一旺,随即熄灭一样。然后,她垂下头,下巴像死人一般松垂着,久久地处于一种衰竭状态。

她现在也不怎么爱清洁了,这又是歌特所没有预料到的另一种考验。

有一天,她甚至连她的孙儿也记不起来了。

“西尔维斯特?西尔维斯特?……”她对歌特说,样子像是在探究这人到底是谁:“唉!我的好孩子,我年轻的时候有过那么多的孩子,那么多的男孩和女孩,所以现在,我的天哪!……”

她一边说着,用一种几乎有点放纵的、无忧无虑的姿势,朝空中挥了挥她满是皱纹的可怜的手。……

第二天,也许她又清楚地忆起了他;又提起无数他曾做过的或说过的种种琐事,一整天都为他哭泣。

啊!这冬季的夜晚,在没有树枝生火的时候!挨着冻工作,为了活命而工作,一针针缝着,干完每晚从班保尔带回的活计以后才上床睡觉。

伊芙娜老奶奶静静地坐在壁炉边,双脚挨着最后的余烬,两手缩在围裙底下。但晚上开始的时候,总得和她闲聊一会儿。

“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呢,我的好女儿?我年轻的时候,认识好些你这个岁数的姑娘,都很会聊天的。如果你能说点什么,我想,咱俩就不会显得这么凄惨了。”

于是歌特讲起她在城里听到的一些新闻,或者她在路上遇见的人的姓名,谈着那些和现在世上的一切同样与她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然后,当她看见那可怜的老奶奶睡着了,便中途停住,不再讲下去。

正当青春妙龄需要青春作伴的时候,在她周围却没有丝毫年轻的、有活力的东西。她的美貌会在孤独和贫瘠中枯萎……

从四面八方灌进来的海风,把灯吹得摇摇晃晃;浪涛声不绝于耳,使人听了感到像是处身在船上。这声音又使她想起了那永远撇不开的、令人苦恼的扬恩,因为风浪正是与他那个行业密切相关的。每当可怕的暴风雨之夜,外面漆黑一片、狂风大作时,她就愈加焦虑地想到了他。

然后她孤零零地,总是孤零零地和这熟睡的老祖母在一起,有时她瞧着那些黑暗的角落,想到曾在那些分层柜床里生活过,在类似的一些夜晚在海上丧生的先辈渔民们的灵魂可能会回到这儿,便感到毛骨悚然;她并不觉得有这位几乎已成为死者中的一份子的老奶奶在场,就可以保护自己不受那些归魂的伤害……

突然她听见从壁炉的一角发出一丝细小的、如笛声般颤抖的、好像窒闷在地底下的声音,不觉从头到脚战栗起来。那声音以一种令人心里发冷的轻松调门唱道:

到冰岛捕鱼去了,我的丈夫刚刚出发,

他没有给我留下一个子儿,

但是……嘿嘿,啦啦……

于是她感受到与疯人作伴时那种特殊的恐惧。

落雨了,伴着泉水般连续不断的细小声音往下落着,她听见雨水在外面墙上不断地流淌、在那长满苔藓的老旧屋顶上,一些漏处总是在老地方发出不倦的、单调的、同样哀怨的淅沥声;它们使屋里用石块、砂砾、贝壳混着土铺压成的地面到处都是泥泞。

她感到自己周围全是水,寒冷的、无边无际的一大片水包围着她:这翻腾着,抽打着,又在空中散开的水,使黑夜显得更黑,使分散在普鲁巴拉内的茅屋彼此更显孤立。

星期天的夜晚,由于给其他人带来某种快乐,对歌特便显得格外凄凉:即使在这些沿海的偏僻村落,这种夜晚也是快活的;这儿那儿,总有那么一个关门闭户的茅屋,被黑夜的雨水浇打着,从里面传出阵阵重浊的歌声。里面,排列着为酒客准备的桌子;水手们傍着冒烟的炉火烘烤身上的衣服;老年人啜着烧酒便心满意足了,年轻人则还要和姑娘们调笑;所有的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唱着歌自得其乐。在他们旁边,将成为他们明日坟墓的大海,也在唱着,使这黑夜充满了它巨大的声音……

有些星期天,一群群从酒店出来或从班保尔回村的青年,打莫昂家门前的路上经过;这都是住在陆地尽头、靠近波尔—爱旺村的人。他们刚从姑娘们的怀抱中挣脱,很晚才从这儿路过,因为已经习惯于风浪,所以毫不在乎被雨淋湿。歌特张着耳朵倾听他们那很快就被狂风巨浪的喧嚣所吞没的歌声和喊声,想从中分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