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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司汤达文集-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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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勃拉斯向一个警察倾过身子,下了一道命令,等年轻人一出教堂便予以逮捕。在作最后几句收场祷告时,他赶忙走出去,来到艾柯洛特村的旅店大厅坐下。没过多久,那个年轻人被带来了。他一脸惊恐之色。 
“报上你的姓名。” 
“堂费南多·德拉盖瓦。” 
离得近了,堂勃拉斯发现堂费南多长相极为英俊,心里更是不快。小伙子一头金发,尽管处境不妙,却仍然十分温和。堂勃拉斯望着年轻人,盘算着怎么对付。 
“你在议会时期①干过什么?”未了他发问道。 
………………………… 
①指1820一1823年。西班牙国王斐迪南在民众的压力下,被迫实行宪政。但到了1823年他又解散议会,实行独栽。 
………… 
“一八二三年我在塞维尔城读中学。那时我才十五岁,因为我现在才十九岁。” 
“你靠什么为生?” 
这句话的粗鲁无礼显然使年轻人恼怒,但他还是忍住了,说: 
“家父是堂卡洛斯四世(天主保佑,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位仁慈的国王)麾下的旅长。他留给我一小块领地,就离这个村子不远,每年有一万二千里亚尔的收入。我领着三位雇工一起耕种。” 
“他们对你想必是忠心耿耿的吧。顶呱呱的游击队核心。”堂勃拉斯讥笑道。 
“关起来,送单人牢房!”他下完命令就走了,把犯人交给手下去处理。 
过了不久,堂勃拉斯开始进午餐。 
“关他六个月。”他想,“看他气色还鲜不鲜朗,相貌还俊不俊雅。看他还得不得意。” 
餐厅门口守着一个警察。只见他突然举起马枪,原来有一个老头子跟在端盘子的伙计后面,想进餐厅。警察把枪横在老头子胸前,不许他通过。堂勃拉斯走到门口,瞧见老头子后面站着一个姑娘,顿时把堂费南多丢到了脑后。 
“太残酷了,吃饭的时间都不给我了。”他对老头子说,“进来吧,说,你有什么事。” 
堂勃拉斯一个劲地叮着姑娘看。从她的额头上和眼睛里,他看到了意大利画派画的圣母像上那种光彩夺目的清纯庄重的神态。堂勃拉斯没有听老头子讲话,也忘了吃饭。过了好半天他才把心神收回来。老头子只得第三次或第四次把应该释放堂费南多·德拉盖瓦的理由说了一遍。堂费南多老早就跟他女儿伊奈丝,就是在场的这个姑娘订了婚,并订于下星期日完婚。阴森可怕的警察局长听了这些话,眼睛倏地一亮,那光芒是那样诡异,叫伊奈斯,甚至他父亲都不寒而栗。 
“我们一直敬畏天主。我们是老基督徒。”做父亲的继续说,“我的家族很古老,似我现在家道中落。对我女儿来说,堂费南多是个很合适的对象。法国人统治时,我什么职务也没有干过;以前和以后也没有干过。” 
堂勃拉斯仍然凶多吉少地不吭一声。 
“我属于松勒纳德王国显古老的贵族。”老头了又说。“在革命前,”他长叹一声.“要是哪个修道士胆敢不理睬我的话,我会把他的两个耳朵割下来。” 
老头子说得热泪盈眶。伊奈丝显得很羞怯,她从怀中掏出一串念珠,秀美的乎痉挛地握着念珠上的十字架。堂勃拉斯把这双手愣愣地叮了好一阵,然后又打量伊奈丝的身段,她稍嫌胖了一点,但体型匀称。 
“她的面庞还可以再秀气一点。”他思忖,“但她这份天仙般的优雅,我还从没有见过。” 
“你叫堂嘉姆·阿莱基?”他问老人。 
“正是。”堂嘉姆腰杆一挺,回答。 
“有七十了?” 
“才六十九。” 
“是你啊,”堂勃拉斯面露笑容说,“我找了你很久。我们的国王赏给你一笔年金,利息有四千里亚尔。我给你保管了两年,放在我城里的家中。明天中午我把钱给你.我要让你看看我的父亲从前是卡斯蒂利亚的一个富裕农民,和你一样,也是个老基督徙。我还要让你看看,我没有当过修道士。这样,你就知道你刚才骂我骂错了。” 
老贵族不敢不去赴约。他是个鳏夫,家里只有这个独生女儿伊奈丝。在进城之前,他把她送到村里的本堂神甫那里,并把一切安排妥当,好像他要一去不复返似的。他发现堂勃拉斯打扮得非常神气,穿着礼服,还斜佩着一条大绶带。堂嘉姆还发现他变得彬彬有礼,像一个老兵要做善事一样,时时刻刻堆起满脸笑容。 
堂嘉姆本不想收下堂勃拉斯交给他的八千里亚尔,可又不敢拒绝。他也不敢拒绝与警察局长共进午餐。吃过饭,可怖的警察局长拿出公证文书和受洗证明,甚至还有一份证明他从未当过修道士的文件,让他过目。他能从苦役场回来,全是靠了那份证明。 
堂嘉姆忐忑不安,总怕对方不安好心。 
“我今年四十三岁。”到后来堂勃拉斯说,“有个蛮尊贵的职位,每年收入五万里亚尔。另外,我在那不勒斯银行还有一笔存款,每年可收入一千盎斯①。我请求你把女儿嫁给我。” 
…………………………………………… 
①西班牙古金市。 
……… 
堂嘉姆一听这话,——脸立即变得煞白。有一阵子,两人都没说话。最后,堂勃拉斯又说道: 
“我也不瞒你了,堂费南多·德拉益瓦卷进了一起麻烦的案子。警务总监要把他逮捕归案。可能要被绞死,起码也得服划船的苦役。我在那里待过八年,那种日子可不好过。(他凑到老人耳边)过两三个星期,我大概可以接到总监的命令,把他从艾柯洛特看守所递解到格勒纳德监狱。命令会在深夜执行。我尊重你对他的友情,要是他趁着黑夜逃走,我会假装没有看见。比如说,逃到马约卡岛上待上一两年,决不会有人再提起他。” 
老贵族没有回答。他心慌意乱,好不容易才回到村里。他收下的那些钱使他觉得厌恶。 
“莫非这就是我的朋友堂费南多的血的代价?”他寻思。 
到了本堂神甫家里,他一下投到伊亲丝的怀里。 
“女儿啊!”他大声说,“那修道士想娶你。” 
伊奈丝顿时哭泣起来,但很快就止住了。她要求去请教神甫。神甫正在教堂里听忏悔。他已上了年纪,又是神职人员。轻易不动感情,对什么事都无动于衷,但听了这件事还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请教的结果是应该打定主意,嫁给堂勃拉斯,不然就连夜逃走。伊奈丝和父亲可以逃到直布罗陀,然后搭船去英国。 
“在那里靠什么过日子呢?”伊奈丝问。 
“你们可以卖掉房子和花园。” 
“可谁会买呢?”姑娘说着掉下泪来。 
神甫说:“我有些积蓄,大约有五千里亚尔。姑娘,我把钱给你。我乐于这样做,只要你觉得嫁给堂勃拉斯不能拯救你的灵魂。” 
半个月以后,格勒纳德城全体警察穿着礼服,围在圣多米尼克教党外面。教堂里面光线暗淡,即使在正午也得留心由人领着进去。那一天,除了应邀而来的宾客,谁也不敢进去。 
在一个偏堂里,点着数百根大蜡烛。烛光像一条火龙,蜿蜒穿过教堂的黑暗。远远地,可以看见一个男人跪在祭坛台阶上。他比周围的人都高出一个头。他虔诚地低着头,两条干瘦的胳臂叉放在胸前。他不久就站起来。显出挂满勋章的礼服。他把手伸给一个姑娘。姑娘步履轻盈,娇健,与严肃的脸色形成奇特的对照。当新娘步出教堂,登上马车时,门口围观的人看见她眼里闪着泪光,她脸上庄严的表情,以及她强忍悲伤保持着的天使般的柔媚,都不觉深受感动。 
应该承认,结婚以后,堂勃拉斯不再像从前那样残忍。执行的死刑也少了。处决犯人也不再从背后开枪,而只是绞杀。他还常常在处决之前,允许犯人吻别亲人。 
有一天,他对爱之若狂的妻子说: 
“我真嫉妒珊姹。” 
珊姹是和伊奈丝吃同一个娘的奶水长大的。她们是好朋友。伊奈丝结婚前,她住在堂嘉姆家里、名义上当伊奈丝的侍女。现在,她也以这种身份跟随伊奈丝来到格勒纳德城她的家中。 
“伊奈丝.我每次出门,”堂勃拉斯说,“你都留下与珊姹聊天。她亲切可爱,可以给你解闷。而我呢,只是一个老兵,又从事那种严竣的工作,我也了解自己,我不大讨人喜欢。而珊姹总是一副笑脸。和她相比,你一定觉得我老了十几岁。喏,这是钱柜的钥匙。你愿给她多少就给她多少,只要你愿意,把柜里的钱都给她也行。只不过要让她走,离开这里,让我不再看见她。” 
晚上,堂勃拉斯从局里回来,头一个见到的就是珊姹。她一如平常,正在干活。堂勃拉斯心里冒火,朝她疾走过去。珊姹抬起眼晴,定定地望着她。在她那西班牙人的目光里,交织着畏怯、勇敢和仇恨的神气。过了片刻,堂勃拉斯换上一副笑脸。 
“亲爱的珊姹,”他说,“伊奈丝可曾告诉你,我准备给你一万里亚尔吗?” 
“我只接受女主人的东西。”她回答说,眼睛仍直视着他: 
堂勃拉斯走进妻子的房间。 
“古楼监狱关了多少犯人?”她问。 
“单人牢房关了三十二个,上面几层大约关了二百六十个。” 
“你把他们放了,我也让我唯一的女友离开。”伊奈丝说。 
“你吩咐的事情,我的权力办不到。”堂勃拉斯回答。 
整个晚上他没有再吭一声。但伊奈丝在灯下做女工,发现他的脸红一阵,又白一阵。她放下针线话,开始数着念珠作祈祷。次日,他们仍然默不作声。到了夜里、古楼监狱起了大火,烧死了两名犯人。虽说警察局长和部下看守甚严,其余的犯人还是逃走了。 
伊奈丝对堂勃拉斯一声不吭。堂勃拉斯也对她一字未吐。到了翌日,堂勃拉斯回到家,没有再见到珊姹,于是他一下投入伊奈丝的怀抱。 
古楼起火一年半以后,一个风尘仆仆的人来到珠雅村,在最简陋的一家客店门前翻身下马。这个村子在格勒纳德城南面的山区,离城约十里,正好与城北的艾柯洛特村相对。 
在安达卢西亚被太阳烤焦的平原上,格勒纳德的这片郊野恰似沙海绿洲,风景迷人,堪称全西班牙最美的地方。但这位旅客前来此地,仅仅是好奇心所驱使吗?照他的服饰看来,他可能是卡塔卢尼亚人。事实上,他的护照也确是马约卡发的,签证是在巴塞罗那办的。他是在那里下的船。这家简陋客店的老板比较穷。卡塔卢尼亚旅客把护照交给他时,注意地望着他。护照上的姓名是堂帕布洛·罗蒂尔。 
“好吧,老爷,”老板说,“格勒纳德警察局要是来查验,我会通知你的。” 
旅客说他是来游览这个风景胜地的。太阳升起前一个钟头他就出门了,直到中午最热的时候才回来,那当口别人不是在吃饭就是在睡午觉。 
其实他就是堂费南多。他在一座长满小栓皮栎的山岗上待了好儿个钟头,从那里眺望格勒纳德城从前的宗教裁判所大楼。此时,堂勃拉斯和伊奈丝就住在那里。这栋高楼处在城里幢幢房舍之间,宛如一个巨人。他紧盯看它那发黑的外墙,离开马约卡岛时,他曾决定不进格勒纳德城。可是,有一天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便来到大楼对面的小巷里,走进一个工匠的店铺,找了个借口便聊了起来。工匠把伊奈丝的房间窗户指给他看。这些窗户开在很高的三层楼上。 
趁着人们午睡的时刻。堂费南多走回珠雅。他的心被嫉妒的怒火吞没。他恨不得一刀子捅死伊奈丝,然后自杀。 
“软骨头!脓包!”他狂怒地一遍又一遍咒骂,“如果她以为爱那汉子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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