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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破城(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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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转而看着我,眼睛中的光亮一明一暗。
“增加两成的赋税,一切都迎刃而解。等攻破了封国,安定了天下,这些都如同盘中小事,可以慢慢调理了。”
“这个……郑王同意吗?”他也心动了。
“不知道,还没有上折子奏明呢。关于军饷和库银,可是郑王心头最烦恼的事情……对了,温相,永离家中还有事,先告辞。”
他没有挽留,只是道了珍重,让温芮送我出来。
一路上温芮很沉默,可是到了大门外,我的轿子前面,他问了我一句话,“周相,咳血之人用什么药好?”
莫名的看着他,“我不知道,等我找林太医问一问。”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一下头,应了声“好”,然后转身走了。
三天后我上山去找林太医,可是那个药芦早已经人去楼空,一些罐子也许由于走的匆忙,被碰碎在地上,尘土掩盖了家具原先的颜色,整间屋子显得仓皇而凄凉。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
三日后,一个名为苍澜的园子悄悄的开始兴建。仿照江南的园林,原木青石别有韵致风情。修建园子的费用是户部支出的,一共白银四十万两,正是预备拨往新州的军饷。
是我,是我为了整垮文鼎鸶而向新州动手了。
两个月后,新州巡抚文璐廷请求追加军饷的奏折送到京师,可是无人理睬。三天后,子蹊召我入禁宫,他把文璐廷的折子直接摔在我的脸上,一句话都没说,让我离开了。
九月,由温赢上奏的,郑王子蹊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增加两成的赋税。
十月,新州大乱,新州巡抚文璐廷不幸殉职,内阁首辅文鼎鸶引咎辞职,温赢就任内阁首辅。
十二月,温王后诞育王子,子蹊即刻封为太子,取名昭瑞。
郑王子蹊四年,民众不堪重负,揭竿而起。
八月,斩杀祸乱王朝的内阁首辅温赢。因为他涸泽而渔的政策,因为他的贪污,还因为他种种的劣迹。
九月,周离就任内阁首辅,温芮为副相,出乎很多人意料之外。
郑王子蹊六年正月,周离泰山祈福。
二月,召五台山禅宗领袖无为方丈进京主持祈福大典。
三月,召天下名医。
四月,天下大赦祈福。
可是如此的祈祷也没有挽救子蹊的生命,他在一个荷花盛开的季节凋零了,就在苍澜园,那个人间最美丽的地狱。
“永离,我知道你做这一切为了什么,可是我无法不恨你……”
十年后,郑王昭瑞九年正月,封王龙泱正式起兵,而他的兵马元帅则是有“玉面飞鹰”之称的慕容天沛。据说慕容的剑术和阵法百战百胜,所向披靡,大有席卷郑的万里江山如破竹一般的气势。
六月,封王龙泱兵临城下。
我的记忆出现一种奇妙的回旋,总是想着十年前的场景。
子蹊的脸色因为常年缠绵病榻,已经成了没有生气的灰色。他仍然不愿意同我说话。我自知对他不起,也就没有强求。昨日温芮拿了战报给我,被我随手扔在了一旁。
死亡与生存之间的界限,从来没有如此不明确。
可是到了这样的一步,只能感叹:生何欢,死何哀?
照例看了子蹊的病情,本想转身走的,可是他的声音叫住了我:
“永离,是你吗?永离,带我去看看你的那片荷花池……”
如今,我站在城头,看着城下严阵以待的军队。他们挺立的身姿,昂扬的头颅,还有迎风飘舞的飞鹰的旗帜,都在述说着胜利者的骄傲。
他们的身后有本来属于郑的万里江山,而我的身后只有孤城一座。
慕容真的长大了,少年的柔美和青涩完全消失于无形中,现在的他修长挺拔,如战神一般。他看见了城头上的我,可是如此遥远的距离,使我无法看清楚他的表情,于是我下了城墙,打开了城门,纵马到了两军阵前,正好和他面面相对。
他愣住了,几年后的今天我可以明显看出来他愣住了。可是军人的一种坚定让他很快恢复了冷静。
“周离,只要郑王出城受降,我保证秋毫无犯。”
“郑王?不可能。郑王不会向乱臣贼子投降的,那有损轩辕家族的荣誉和郑的辉煌。”
“你……你来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两军对阵之前,主帅应该说两句话。”我笑。
“慕容将军,既然已经兵临城下了,很多话都不用说了……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说完,我转身回去了。城门关上的时候,听见慕容的声音回荡在城墙外面:“周离,你究竟……”
只有“周离”两个字,无比清晰。
等我再上城墙的时候,封王的坐骑也出现在对面的军队中。我拣了一支箭,把子蹊很多年前用颤抖的手写下字的绢带绑在了箭的尾部,让一个力大无比的射手张开了硬弓,射到了龙泱的马前。他们的防守很严密,原本就没有瞄准他们的人,可是这箭还是被拦截在阵前,由专门的人拾起来,呈到封王的马前。
那,是子蹊最后的一个愿望:善待百姓。
如此而已。
为了这个,我保存了十年。
一切都已经结束,仿佛一场荒唐而悲切的旅行。走到了尽头,心已经是伤痕累累。
城破之时,那个只有十岁的孩子自杀殉国。
***
十年前的五月,荷花开了。
今天早上下了一些雨,不过荷花开得分外鲜艳。
我拥着子蹊坐在荷池的边上,他有些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永离,我可以理解当时重伤的你为什么喜欢看着这些花了……看见它们,能让我深刻的感觉到:我还活着……可是……”他又开始咳嗽,鲜红的血沿着我拿着的绢帕流了下来。
“永离,爱过你,也恨过你,可是现在却舍不得你……也许我说的轻松,可是还是希望你可以活下去……”
“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找到我们共同的清明天地,然后百年之后告诉我,我会等着你的……”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拥着他,像拥着噩梦醒来的他一样。不同的是,这场梦,我们再也无法醒过来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永离,现在才知道,这句诗是何等的苍凉。纵使心中不愿,不舍,可终究无能为力……”
血,越来越多,我的手,我的衣服,还有怀中的他都浸染成了红色。
“永离,看……那红色的荷花,多美……像你一样……”
“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为了我,活下去……”
他的生命在我的手中失落。
出师未捷身先死。
生命中极致的无奈。
远山
    每次凝望着云雾萦绕的远山,都会感觉到一种平和的宁静。他曾想,那种可能是一种无法企及的幸福。
  当周离已经逐渐习惯眼前这种平淡漂泊的生活的时候,他发现,以前很多不好的事情他都淡忘了。那些曾经熟悉的人,曾经刻骨铭心的事情随着时间的迁移只留下一些模糊的影子。
  他的老师卢炫臻曾经说过,很多不好的事情,只有原谅了,才能真正的忘记。
  周离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原谅他人,也原谅了自己,可是当他听说自己原来的朋友,后来的夙敌封王龙泱驾崩的消息时,想起的也只是龙泱那灿若晨星的双眼。周离每次看着天的尽头,心中浮现出那个人,他是唯一可以给周离后退时的依靠。
  不过这些都在失去之后变的特别的清晰。
  如今是封王龙泱十年,这个冬天就要过完的时候,封王龙泱驾崩,龙泱没有儿子,于是他长兄的长子,王子龙貉继位,是为貉冥王。
  夜晚,当初春的月光洒在周离的床头,他仿佛可以在这种淡黄色的光亮中看到一些自己已经淡忘的过往。
  也许是听到这个消息的原因,龙泱在他脑中的印象也清晰了起来。
  初识,还是在二十年前的春,那一天,雍京的桃花开的很寂寞。
  周离的马惊了,在雍京的大道上狂奔起来。周离无法控制它,坚硬的缰绳眼看要脱离酸涩的手,而周离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许这一摔下去就是脑浆崩裂。可是这个时候,一个清瘦的少年握住了马的缰绳,拉住了奔马,就在一个瞬间,他把周离从马上抱了下来。
  在一个不经意的眼光中,周离看见了少年的眼睛,如黑夜的启明星。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周离问他。
  我叫于桥,来京城流浪的。
  他这样说。
  于桥,就是在他和周离在接下来朝夕相处的两年中用的名字,那个时候,周离并不知道,他其实是敌国的二王子龙泱。
  两年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这个时候,周离从翰林院的少詹事越级成为内阁大学士,其实也就是所说的宣麻拜相。在外人都恭敬的称呼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为周相的时候,只有那个面目不是很清楚的于桥一如既往,用他那如清水的声音称呼周离为公子。周离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并且给了他完全的信任。但是周离不知道有一天,那些信任被他踩在脚下如弃履。
  那一天的清晨,当周离回到家中的时候看见的是最信任的于桥扯下了一直盖在脸上的易容面具,手中拿着当时郑的军事重镇的军事图,而另一只手里拿着的则是指向周离脖子的利剑。
  当然,周离没有死,龙泱逃了,带走了新州的军事图,也带走了周离最纯粹的信任。
  不,不,不。周离告诉自己,又记起不好的事情了,要赶快忘记它们。可是他想到却是封元年那个破城之日,周离本来跳下了城墙,生命已经一半踏入了地狱的大门,但是却被龙泱强悍的拉扯了回来。那以后,他曾经是封王宫最珍贵的金丝雀。
  周离的左手在十年前曾经受过很重的伤,所以单手并不是很容易扣住衣衫,他们单独在寝宫相处的时候,龙泱总是很自然的走过来,双手把衣衫前面的对襟合在了周离苍白瘦弱的胸前,而后沿着衣领的走向扣上了扣子,最后把他的腰带系了郑的时候最时兴的雕弓结。
  周离暗淡的笑了一下,解开了那个结,随手系了一下。
  都已经换了天下,怎么还是这个结?
  我还是觉得你穿着郑的官服会很好看。
  恩,也许吧。
  对了,你为什么救我?
  龙泱无奈的笑了一下。
  永离,聪敏如你,不应该问的。
  我从来没有逼迫你,我从来没有用强迫的手段得到我想要的,这难道还不够说明什么吗?
  不要这样说,封王陛下。天下已经在你手中,江山已经在你脚下,你还有什么没有得到的?你还有什么可以遗憾的?
  周离说这些的时候有一些歇斯底里,心中竟然泛起一种无法抑制的酸涩,逼着眼睛都热辣辣的。
  龙泱拉住了他的手,而周离开始发抖。他开始想起很多往事,一幕一幕的出现在眼前。
  凤玉带血的笑颜,陆风毅颓丧绝望的面孔,火中的天决门,子蹊一口一口吐出的鲜血,雍京破城之日在城墙上面和龙泱慕容天沛的对峙,雍京大郑宫的大火……
  如此的清晰,仿佛用火在生命中烙下的痕迹。
  龙泱看着周离的眼神开始涣散,上牙紧紧咬住嘴唇,仿佛正在抑制着什么,而他的嘴角开始渗出鲜红色的血丝。龙泱暗想不好,这样下去他会伤了自己。他的手揽住了周离的背,将他扣在怀中,而周离紧绷的身体在遇到温暖的时候也稍微放松了些许。
  永离,放开自己,听话,放开自己。如果想咬人就咬我。
  原谅自己吧,我们活着,就没有什么不能做的。那些都过去了。既然已经过了快二十年了,那些就忘记吧。你可以当你是已经死了的人,现在的生命就当作向老天借来的。
  让死亡作为那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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