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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闯荡北美-第47章

小说: 闯荡北美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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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演的。除了叛徒王连举和几个群众演员外,我们全家上阵,将整出的《红灯记》搬上了舞台,一时在黄浦区传为佳话。同时,我们一家在九江路上又出了名。因为普及革命样板戏,使失业的大人都有了工作。石库门俨然成了我们家的避风港。没法避免这场轰轰烈烈运动牵连的是姨和舅,先是姨去了新疆军管的建设兵团,然后是舅舅随了六九届一片红——即“上山下乡”的号召,到江西革命根据地的农场插队落户了。 
姥爷被安排进了一所小学,他像管理剧团那样管理着全校的一切勤杂事务,兢兢业业。小时候我和弟弟经常一下课,就到他工作的学校去玩儿,这多半是我们的零用钱花完了。姥爷在带我们回家的路上,不忘到九江路和云南南路十字路口的南货店,给我们买零食吃。他总是多买一份儿放在身上,开始我很好奇,后来才知道,酷爱孩子的姥爷,凡石库门里的小孩,不管长得多丑,多调皮,多惹事生非,多乖,多听话,多可爱,他都一视同仁,都喜欢,只要看见他们,就会摸出零食给他们吃。孩子们见了他,都亲热地管他叫爷爷。就在全家失业那会儿,以前剧团里的同事们经常的从全国各地来上海,都喜欢在我们石库门的家落落脚,他们前脚进,姥爷就夹起值钱的后脚出,用当了东西的钱照顾客人的吃喝。有的人会说姥爷是败家子,但我不这样看,我特别欣赏姥爷身上的侠气和仗义,就算散尽了家财,也比没有人情味儿的守财奴要强。姥爷虽然在戏曲不算是真正的内行,可对行里的事儿是很清楚的。他借着酒精的力量,对江青控制文艺界迫害艺人的行径,拍桌子、瞪眼睛地骂骂咧咧,姥姥劝都劝不住,他最有力的“武器”是:“我是无产阶级,共产党是推翻剥削阶级的,我不怕。”姥爷晚年总是借酒消愁,逐渐地养成了习惯,喝了点儿酒后,就从后门的弄堂踱到南京路,再拐弯沿着云南南路绕回到九江路石库门的家。他郁闷,他烦心,女儿女婿学了唱戏这行,却没了用武之地;小儿小女又离家那么远,让他日夜地揪心;他认为家是败在了他手里,无法使我们都过上像样的生活。他郁抑成疾,得了心脏病而不自知。我当时太小,不知怎样地宽慰姥爷。不过,我最高兴的是为姥爷跑腿。听见姥爷叫一声:小玲,替姥爷去买包“大前门”;或者半斤黄酒;又或者二两高粱。我会乐得一跳一跳地沿着九江路的上街沿,直奔小烟纸店和酒店而去。当我懂得“借酒浇愁愁更愁”的含义时已经太迟,姥爷早已离我们而去。 
姥爷毕竟受过西洋教育,当爸爸在建工局底下的基础公司做了一名临时工,妈妈也上班后,他让爸妈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了。爸爸会唱京剧,在建工局排演的《智取威虎山》里扮演杨子荣,从而被转为正式工,分派在采购科成了一名科室干部。爸爸的家史,我大部分也是从姥姥那里听来的,爸爸很少在我们面前提起。爸爸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得心脏病去世了。我六岁那年,石库门的家里来了一位陌生人,他眼睛上方的两道眉毛,又浓且密,无论是他的体态,还是他的笑容,都像极了贴在每家每户墙上的那个人——林彪。爸妈管我叫他爷爷,我心想,我已经有一个爷爷了(我平时管姥爷就称为爷爷),怎么又出来个爷爷呢?而且,大人们一再嘱咐我千万不要对外人说他像画上的人。这个爷爷特别喜欢弟弟,见了他又亲又抱的。两个爷爷在一块儿吃酒聊天儿,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每晚,我和弟弟都上床睡了,他们还酒兴正酣。不过,这个爷爷只在石库门里住了几天就不见了。我整十岁时,爸妈替我过大生日,这个爷爷又来了石库门,拉着我的手看了个够,他和上次一样,住了几天又走了。于是,我缠上了姥姥问这问那的没完没了,姥姥被我缠得没办法,便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这个爷爷的故事,并告诫我不得外传。原来,我这个爷爷是爸爸的父亲,从他这一代往上是世代的中医,他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不然的话,药方到了药铺,会遭人耻笑。自他娶了爸爸的母亲后,便不怎么行医了。爸爸的母亲许家在当地是大地主,爸爸的大舅舅在国民党军统里做高参,因为这层关系,这个爷爷在当地的警察局里谋了个副局长的差事。解放军过长江前夕,爸爸的大舅舅预备了全家的船票,催促他姐夫快走。我这个爷爷自忖并没有干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坚持不走。爸爸的大舅舅临行前,还不罢休,大卡车等在门外劝说他们跟他走,我这个爷爷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肯走。爸爸的大舅舅无奈,挥泪告别家人,独自前往台湾,以后再也没有回过大陆。(爸爸1989年在日本的琉球岛和他的大舅舅和大舅妈见过一面。) 
1949年全国解放,我这个爷爷眼看大事不妙,赶紧把爸爸送进了江苏省戏校学唱京剧了。因为戏校管吃、管穿、还管住,比跟着他有前途。那年爸爸十三岁,刚变完声。人民政府终因我这个爷爷没有犯过任何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罪行,最后给他带了顶“坏分子”的帽子了事。1976年11月8日,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睡过去了,没等到为他平反。姥姥说,这也是为什么爷爷要把爸妈留在上海的原因,在那样的年代,“坏分子”的子子孙孙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在我看来,姥姥没有小说里描写的大家闺秀所持有的那份端庄矜持、文静和内秀,她也进过洋学堂读书,可天生的一副大嗓门儿,松松脆脆,落地有声。她那口耐听的京白,是小时候在北京熏出来的。姥姥待人特别热情,带着北方人个性中的爽朗气质,大大咧咧的,特缺别“心眼儿”,不管和谁都是自然熟。当年姥姥家和思进的曾外祖父在北京是邻居,她和思进的外婆、姨婆和舅公是打小一块儿玩儿大的。我和思进是姥姥介绍认识的,没有姥姥爱管闲事的热心肠,我和思进,以及很多对有情人都将成为陌路,而无缘结为夫妻。因为唱样板戏有“功”,姥姥进了街道生产组直到退休,至今领着一份退休金。她从一个旧时代的千金大小姐,转变成一位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我为姥姥感到自豪。她有个早起的习惯,叫“早起三光,晚起三荒。”我明白她的意思,就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但没有搞明白三光和三荒的具体内容。她每晚临睡前必要问妈妈,明天天好洗衣服吗?假如妈妈的回答是肯定的,姥姥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在天井里撑起一根根晾衣服的竹竿。石库门的邻居们仿佛约定俗成,只要我们家的竹竿横跨在天井的上空,他们便不会插上一杆。他们洗出来的衣物,会统统晾在靠大门外两边的上街沿上。我现在想起来都吃惊,楼下八户人家的凉衣服竹竿,全归放在天井里的大门后面,大家拿起来竟然不会出丝毫的差错,真可谓石库门里的一奇。不知道是出于对我们这个败落之家的同情,还是视我们一家为“异己”,邻居们从来不会为这种事儿与我们家发生争执。由于我是姥姥一手带大,和姥姥的感情很深很深。在我们家,谁都让着这位大小姐,唯独我可以和她顶嘴,她疼我。有时贪玩儿,我没有在妈妈规定的时间提前回家,知道会挨妈妈的揍;我就泡在身边,这样一来,挨揍变成挨骂,挨骂就变成没事儿了。我常听姥姥说家史,唠家常。我对曾外祖父戏外趣事的好奇心,对日本军国主义仇恨的种子,都是姥姥在石库门里为我埋在心底的。 
我对医院救护车的恐惧心理,是在我九岁那年,老太太被救护车送进医院后再没有出院开始的。姥姥的母亲,我的老太太,一直跟着姥姥住在石库门里。老太太是旧社会和旧制度的牺牲品、受害者。她好端端的一双天足,被缠成了小脚;受父母之命嫁给了老阿爹(姥姥的父亲)后,因为没有生儿子,长期被冷落一旁,忍受着老阿爹一房一房地娶妾;又因为她名下有地,被划为地主;可怜她从来也没有享受过从地里收取的一文钱,却在晚年踮着一双小脚站在毛主席的像前,早请示、晚汇报。她不识字,对阶级斗争的那一套说辞,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要她这样做。当老太太和一批“地富反坏右”被集合在我们石库门对面的房子(里弄街道办公室)里,敞开着大门让大家看他们接受再教育时,我也偷偷跑去看了。“地富反坏右”们自始至终得低着头,叫低头认罪。老太太太老了,又是小脚,哪里经得起长时间的站立,看见她摇摇晃晃地站不稳,想抬起头来又不敢,我出于本能地感到老太太需要搀扶,可我缺乏勇气,逃离人群不想再看下去。石库门里一帮和我差不多大的七八岁孩子,有时候为了好玩儿,依样画葫芦学着大人的样子,拽着正坐在天井里晒太阳的老太太,踮起小脚跟着他们走,站在他们家的毛主席像前,让她低头认罪。老太太实在是太本分太老实了,连小孩子的话她也听。一次,这情形恰巧被我撞见,我岂能容忍和我一般大的孩子这样地折腾老太太?我火冒三丈,不管三七二一地冲着那帮孩子大吼大叫,像极了一头发狂的小母狮子,为保护老太太,大打抱不平。打那以后,孩子们是不敢再这样胡闹了,而我在石库门里“凶”出了名,同龄人对我都“敬而远之”。稍大点儿才懂得,我们的邻居,都是善良的普通老百姓,大家伙儿一个石库门里住着,他们根本无心针对我们家,这才不上纲上线,扩大“阶级矛盾”。 
老太太的一生很可怜、很无奈、很可悲、很不幸。她被动地听任命运摆布,连反抗和挣扎的欲望都没有,走得无声无息,无波无澜。第二年的清明节,和第四房太太定居在苏州的老阿爹,来上海给他的正房太太(我的老太太)扫墓。吃了晚饭后,老阿爹还好好儿的和爷爷下象棋。突然地,他手捂着心口说不清话了。医院的救护车又停在了石库门前,老阿爹被送到医院后,再没有回来。或许老太太在九泉之下一个人太寂寞了,她是需要爱,需要陪伴,需要丈夫的。她等老阿爹等得太久了,几乎等了他一辈子。就在那天,她丈夫去看她的那天,把他招去了。我想象着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了,由救护车带来的恐惧感也减轻了。 
从我记事起,老太太是第一个离开石库门的人。而不住在石库门的老阿爹也在石库门里离开了我们,是天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谁也说不清,谁都道不明!就在老一辈的人带着恩恩怨怨离开我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林彪集团垮台了,学校掀起批林批孔的运动;《中美公报》的发表和尼克松访华后,美国代表团来中国访问的频率越来越高。石库门和有名的南京路商业街只隔着一条马路,来我们里弄街道的访华团多了起来。石库门也有了接待任务,由小组长按居委会发布的注意事项,挨家挨户地通知大家:外宾来的那天(通常是上午),不允许衣服晾在天井里和大门外;过道里的煤炉不能起封,要等外宾走后再烧饭;家里必须打扫得干干净净,以革命的姿态迎接政治任务。那时的九江路石库门,里里外外旮旮旯旯因年久失修,早已百孔千疮。原来房间的橡木地板,换成了坚硬冰凉的水泥地;“十八家房客”几乎千篇一律地在水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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