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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地尽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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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员进来说:“朱小姐你还在这里?我下班了,请你锁门。”
我在电脑上看了一会漫画,其中一个网址叫“糟蹋了的才华”,由一班喜欢美术的物理系学生组织,他们爱书也爱画,可是家长恳求他们做科学生,所以只能在网上发泄。
正觉轻松,有人推门进来,我看到一双黑丝绒高跟鞋,是一个中年女子,啊,我认得她,她是郭太太黎喆。
真人比照片老,化妆太浓,胭脂与口红都不配肤色,在办公室酷尅的日光灯下,面色欠佳,她的眉毛也画得太吊,中年太太都犯这个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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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不回家,她出来找他,婚姻已去到这种地步。
外人最好避之则吉,趁她进房,我立刻立刻办公室。
街角有车子等我,一辆黑色跑车驶近,司机探出头来,“咪咪,载你一程。”
是古志,我站定,“你们都不用回家?”
“我专门等你,有话同你说。”
我上车,关上车门,他熄掉音乐,把车驶上山顶。
停好车,他问:“与男朋友来过这里吗?”
我微笑,“我的朋友都背背囊穿球鞋搭公路车,没有跑车,古先生,你有什么话好说了。”
他看着我,“你对我特别不客气,平起平坐,话多得很,可是在郭沛面前,一声不响,驯如绵羊,由此可知,你喜欢他比较多。”
我啊哈一声笑,“现在已经下班了。”
“阿郭长得英俊,自少年起就占便宜。”
我好奇,“你们自小认识?”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他主外,我主内,两人合作。”
“你们是一对成功的组合。”
“谢谢,我要说的话是:我打算升你级位,给你一间宿舍,及私人办公室。”
我爽快问:“有什么特别要求?”
“陪我读大学。”
我微笑,“诗云,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引的是诗经国风诗句,之子,是这个女子,于归,女子出嫁。”
“听你娓娓道来,特别好听。”
“就这样已经足够升级?可惜大学不是一本厚书。”
“老实说,我怕郭沛同我抢人,先提升你,他就不能拿你做私人助理。”
我轻轻说:“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知止,是竖立人生目标,这个目标,不是很高远玄虚,而是指生活中,何种身份,便尽何种责任,古先生,我只是一个小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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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志看看我,“你把大学一书背得滚瓜烂熟。”
“我还会背红楼与水浒,你要不要听?”
“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女孩子。”
我说:“该回家了。”
他感喟:“家早已变成一个淋浴换衣服的地方。”
来了,来了,下一句必然是家人不了解他。
“子女呢,他们总不能不听你说话。”
“我只得一个儿子,与你差不多年纪,伦敦经济学院毕业,在华尔街工作,忙得要命,试过一个月没有音讯,直至我叫朋友到他公司找人,原来他一连几天睡在办公室,把公司当防空洞,这个夏季有一个星期的假期也与金发女朋友到希腊度假,我已有一年没见过他,听说留了胡子。”
我好奇,“郭先生呢,他可有子女?”
他不肯说:“那你要问他了。”
车子已经驶到我家楼下,“嗯,老房子。”他说。
我轻轻说:“宿舍可不能太小,我与外婆同住。”
他很高兴,“你终于接受我的邀请。”
回到家才知道有多累,洗一把脸已经筋疲力尽倒在床上熟睡。
做梦看到自己站在台上背书:“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人有理性,用其天赋,研求事物道理,自然会得到知识,这就是朱子所讲‘即物穷理’的意思……”
可是梦中老师嫌我背得补货,只打八十四分,我又惊又吓,急得满头大汗。
电话铃不住的响,是殷红冷冰冰的声音:“郭先生叫我们立刻回公司办公。”
“喂,今天是星期六。”
“车子十分钟后到阁下门口,逾时不候。”她啪一声挂断电话。
我跳起床奔进浴室打开蓬蓬头迅速梳洗,这也难不倒我,我一向行动如行军,换上白衬衣与蓝布裙冲出门,在楼下还用毛巾檫头发。
这时公司车停在门口,原来殷红已在车上,我急急上车,看看手表,才早上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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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红铁青面孔,抬高声音问:“你穿人字拖鞋上班?你连头发也没有吹干。”
我竟忘记换鞋,我轻轻说:“但是我记得刷牙。”
殷红忽然骂我:“我做了郭先生助手两年,你居然在短短一天之内把他霸占。”
我轻轻说:“殷红,让我们做朋友,不要做敌人。”
“永不!朱咪咪,你是妖怪。”
我低声下气,“殷红,我已升级,我不是任何人的助理,我已是组长。”
殷红的面孔由红转白,忽然噤声。
“我不是你的敌人,让我们做朋友吧。”
她结巴的问:“谁升你级?按年资,我比你早进公司。”
“古先生升我,你是郭先生属下。”
殷红看着我,“朱咪咪,你好聪明。”
我苦笑,“光是聪明吗,不是因为肯学肯做吗?”
殷红双眼渐渐发红,“我技不如你。”
我握了握她的手,“少一个敌人,比多一个朋友还好。”
车子到达公司,我们一起下车。
郭沛比我们早到,他打扮更随和:T恤牛仔裤,他见到我们便一人派一张指示,“都给我在中午之前做出来。”
我大声答“是”,先请阿婶替我们买午餐,不节食了,近日需要大量热能,我要了两支热狗一壶热可可,殷红说她吃不下,郭沛自房里叫出来:“我也要同样一份,热狗里多芥辣多洋葱。”
殷红咕哝:“她叫的是毒药,吃死你!”
我开始工作,我有一支头箍式电话,可以一边讲一边打字,事倍功半,又不如殷红她们讲究仪态姿势……记得吗,我叫白衬衫,我工作转数比她们快一点。
可是郭沛吩咐的工作单又长又琐碎,到十一点我才做了一半,不过下半部是下山路,速度应当快一点。
我边吃边做,白衬衫上滴到芥辣汁。
殷红说:“你真邋遢。”把湿纸巾给我,算是化敌为友。
十二时半,我做好手上工作,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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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沛出来问:“星洲报业访问团一行六人的记者会酒店房间一日三餐工后娱乐购物地图都准备好了?”
“都在这里了,请过目。”
我按下打印机。
“他们设代办的初步计划书呢?”
“也在这里。”
殷红瞪大双眼,“原来我们两人的题目完全相同。”
郭沛看着她,“你做了多少?”
“三分之二。”
“也不错,速速完成,传至星洲给老板选择,请他们把各人履历传来。”
我把文件交到他手中。
我正收拾桌上杂物,忽然有把声音传来:“阿郭,我同你说过,朱咪有她的岗位,有她的工作,你不够人用也不应抽调她,她是广告人才,不做公共关系。”
是古志到了。
他样子怪恼怒,“朱咪,我们走。”
殷红妒忌艳羡的轻声说:“两个老板争一个女职员。”
古志听到了回答,“是,因为她乖巧周到,凡事交到她手上,无论多轻微如影印找资料打电话,都妥妥当当,而且,她不多话,你们都应向朱咪学习。”
我十分汗颜,低声说:“我告退了。”
郭沛说:“等等,我这边怎么办?”
古志生气,“你自己想办法。”
这时忽然有女声说话:“星期六也这么忙?”
我一看,发觉是眉毛吊梢的郭太太,我侧侧身立刻闪避离去。
古志跟着我到楼下,我转头跟他说:“公司应当挂一面告示:‘老板太太不得当众侮辱摑打女职员’”。
古志不出声,他想起这件不大光荣的事。
“贵干?”我诧异,“昨晚我才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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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想见你,你外婆说你回到了公司。”
我笑,“这样吧 ,我介绍外婆给你认识。”
“你俩好像相依为命,父母呢?”
“说来话长,况且,你也不会想知道。”
“不,我想了解你的情况。”
回到家,外婆看到客人,十分意外,她说:“为什么不早些通知我,家里一团糟,也只得面食。”
古志笑,“我也是空手来,外婆别客气。”
外婆微微笑,“别客气,请坐。”
外婆斟出香片,“我是杭州人,你呢?”
“我祖籍上海,大家都是浙江人。”
我笑着吟:“何时归看浙江潮。”
古志说:“这些古文诗书,都是外婆教的吧?”
外婆答:“我哪里会教什么,她自己学回来。”
我从厨房端出肉丝笋丝面,古志举案大嚼。
外婆忽然说:“古先生很会讨人喜欢,年纪不小了吧。”
我意外,外婆一向待人客气,今日为何如此直接。
可是古志不慌不忙答:“我四十三岁。”
外婆说:“同我女儿差不多,比阿咪整整大了一辈。”
我咳嗽一声。
外婆又问:“古先生可是已婚,有子女吗?”
我诧异,“外婆从不对其他到家里来吃面的客人问这么多。”
外婆轻轻说:“其他客人对你没意思。”
我看看古志,“你对我有什么意思?”我哈哈大笑。
外婆说下去:“古先生,你应先安顿好你的婚姻,才追求别的女性,我说得对不对?”
没想到古志心平气和,“我明白,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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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女孩可不做第三者。”
我拉着古志站起来,“外婆,我撵走他。”
我匆匆与古志离开家门,松口气,笑得弯腰,呵时光倒流,我保证上一次古志受家长严厉审视已是四分之一世纪之前的事了。
古志却不介意,他说:“外婆不喜欢我。”
“你有妻有子,她当然不高兴。”
“我应当告诉她,我们正在办手续离婚。”
我不出声,这与我无关,不过我知道,有些夫妇的离婚手续办了十年还未办妥,那第三者忽然变了牺牲者,一直流着血等到青春消逝。
我不打算等任何人,我有我的生活程序。
“那碗面真好吃,肉丝菇丝笋丝都切得那样细致。”
我又笑起来,“可是你付出的代价也不低。”
他轻轻说:“回去陪外婆吧。”
我点点头,回转家里。
我陪外婆说话:“把我幼时趣事告诉我。”
这些她记得最清楚。
在她絮絮语声中我已盹着,忽然听到自己的鼻鼾声,然后身子打横倒下,动也不能再动,像警匪片中枪命歹员的人,稍后,外婆替我盖上薄被。
我心中叹息,我的前路如何,将来我会得到幸福吗。我先天条件是那样不及格,唉。
我那住在伦敦榛路的友人嘉瑶同我说:“我自七岁起就知道将来要做建筑师,家父一早做了一块精致铜牌给我励志:区嘉瑶建筑事务所,一直有人帮我补习中英数,物理化学生物,科科做到九十二分,否则要挨骂。”
而我,整个青少年时期就盲目苦干,在母亲结婚离婚以及妹妹出生之间度过,十分吃苦。
我睡实了,不再有知觉
傍晚醒来,我同外婆说起宿舍的事。
外婆说:“我不搬,那些新式大厦狭窄户口杂乱,我不喜欢,我还是住这幢五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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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五七楼?”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上世纪五七年盖的房子,至今五十年。”
啊,原来如此,外婆似活着的历史。
“再说,你也不要无故接受别人礼物。”
“那是公司宿舍,”我辩说:“名正言顺。”
“是吗,都有呢,还只得你一个人?”半年不到,就你升职?那古先生对你很有意思。”
“他是一个寂寞的失婚男子。”
外婆笑,“我从未听过有失婚男人。”
我抗议:“为什么?每个离婚女人背后都有一个离婚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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