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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晨曦(上)-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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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上蚂蚁。
「没关系,是我事先没跟老爷子打声招呼,只想着给他老人家个惊喜,却没想到该先安排安排自己的宿处,这下子……」
话,说的越是客气有理,古天溟眼底的墨色就越是深浓。
来的还真是时候,不走这一趟他还不知道五六之数的寿诞也能作成这场面,区区分舵已是如此,他这个做头子的回去还真该检讨一下洞庭总舵是不是太寒酸了些,寒酸到手下们得如此费心费力地摆场做面子好宣扬门威。
想来浔扬分舵的帐目可有得细查了,而且怕事连主事者冯猷也不能轻忽,这种时候当然是隐于暗处比较有利,而原本为了方便雷羿行事,他就没亮身份的打算,尤其见识了眼前这番阵仗,低调外更得留上几分心思,只不过……
念头数转,古天溟犹豫着该不该再问问有无柴房之类的栖身处,只是这么一来,势必会让人留下匪浅的印象。
本来野林露宿一晚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身为江湖中人就算他是一门之主也还没娇贵到非床不睡非肉不食,只不过眼下不仅只他一人,还有个带伤在身的伙伴,怎么说都还是有瓦遮顶有墙挡风的地方比较妥当。
何况他也不是真就见不得光,露了脸也只不过稍微麻烦点罢了,权衡轻重后正想开口,古天溟就觉得肘臂被轻撞了下,回首只见那张略显倦乏的面容面对自己摇了摇头。
「我不要紧。」语声淡微,眼底墨泽里却有着份不容拒绝的坚持,徐晨曦知道让眼前男人犹豫的原因无疑是顾虑着自己尚未痊愈的病体,否则时值多事之秋,以古天溟之聪颖,断不会甘冒人多口杂的风险硬是想在城内夜宿一晚。
虽然不完全明了整件事情的底韵,但一路上雷羿和古天溟两人的交谈不曾避讳过他什么,凭借着那些只字片语并不难从中判别一二。
组织、地位、权势、忠诚,关于人的总不外乎那几样东西。
虽然泷帮的权力结构和青浥门极为不同,没有历代难解的人情包袱,也没有经年累积的腐化滥权,但好歹他也曾是一堂之主,御下的问题自然没少碰过,或许层级轻重不能与眼前一门宗派同语相较,但至少基本的手段总不会差到哪去。
在没有充分的准备和对策前,暴露身份明着对杠绝非明智之举,打草惊蛇不但会让对方提高警觉防备,严重的甚至可能会让这脓创毒瘤提前发难危及到组织主体,除此外,若说事前透露点风声能有什么威吓警告之用,效果只怕小的可怜。
只因人心是个无底洞,贪念欲求永远不会有满足的时候……
没记错的话,这个叫冯猷的在青浥门份属大老级的人物,甚至论起辈分还与上代掌门同辈,而且听说他的女儿冯倩和古天溟青梅竹马私情甚笃,所以冯猷许多行事上俨然已以门主的丈人身分自居。
权、势、名三样都已是如日中天,剩下的欲望还能有什么?
嚣张到敢在钱上动手脚,分明以是不把上位者放在眼里,怎么看都是反心已现,哪可能是三言两语威吓或原谅就能解决的。
这般严重的事态,如果真因为古天溟对自己的一时心慈而坏了大计,他这客居人下的小角色实在单代不起也不愿承受,他一点也不想背了个这么大的人情债到下辈子还去。
「确定?不需要勉强,我这边也不要紧的。」没把话说得太过明白,古天溟却晓得对方一定听得懂,虽然看得出那对漆眸里没留商量的余地,他还是多嘴再试探了次,毕竟他很清楚那身伤并不如那人口中说的那么轻松。
勉强?不要紧?挑衅似地一扬唇,徐晨曦不志可否地转身就走。
当然不要紧,没到青浥门易主换人坐坐的时候他姓古的怎会知道「要紧」两字怎么写?哼,把他当什么了?居然敢这般小觑!
「放心,我不是衔金子出生的,没那么娇。」
杂草之所以能是杂草,就因为他命贱却强韧,却是遭人践踏就越挣扎求生,打小他就是这么餐风露宿走来的,管他是病是伤还是痛,有谁在乎过?
没人理没人问不也好好活到了这么大,人小体弱时都没事,更何况他现在正值青壮,一点伤痛又能耐他何!
还真是个要强的麻烦家伙……无奈地一抿唇,古天溟只有快步跟上前头那抹倨傲的身影,然而藏于心底的好奇又向上加了一重——
是什么让这男人不论言语还是行为都浑身长满了锐刺?总喜欢用拒绝当作保护自己的防盾,因为骄傲还是……
他没忘记,那一句句言犹在耳的为什么。
「就这儿吧,在走下去雷羿准抱怨我们两个躲得太远让他好找。」
行行复行行,两人一前一后转眼就出城入了西方的一处茂林,眼看着离城以远前头疾行的人儿却仍旧没半点停步的意思,古天溟说不得只好先开口招呼,否则他可一点也不怀疑他们很可能就这么一路闷着走到天光大亮。
瞄了眼前方那个虽然停了脚却仍然站得大老远的朦胧身影,古天溟不觉莞尔地扯了扯唇,他没想过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会学小孩子闹别扭,这算什么……失忆后遗症?
对什么人用什么招向来是他解决问题的不二法门,对付这种赌气之举最好的方法就是装作没听到没看到不要理,然后弄些有的没的转移注意力,所以古天溟完全做无事人般,蹲下自顾自地将一路随手捡的枯枝围搭成塔,起了个简单的营火取暖。
果然,随着火光渐长,闹意气的男人终于舍得挪动那两条腿,不过看来仍是不甘不愿磨磨蹭蹭地,即使在营火前坐下休憩,也隔着火簇与自己遥遥相对。
不动声色地,古天溟故做专注挑弄着火堆,然而他却没漏看火色映照下那张脸容上的疲惫,额上鬓旁更是汗漓淋淋耀闪着点点水光,双眉不由微拧了拧。
这样凉爽的秋夜,常人就算走急了也该不会热出一身汗才是,更别说他们习武之人不畏寒暑,眼前这家伙若不是体虚力乏就恐怕是扯着了伤处才会痛成这德行。
原来如此。唇微抿,古天溟蓦然领悟到原来刚才那段矜持的距离并非是他以为的斗气,想来该是这骄傲的人儿不想让狼狈的模样落入自己眼里,所以等缓和了不适后才愿意靠近。
要强归要强,有必要撑到这地步吗?
暗叹口气,古天溟有生以来第二次涌起股可以谓之为怜惜的情绪。
上一次心弦拨动是为了那个强把责任一肩扛的异母兄弟,这一次莫名地却是为了眼前这个不懂得爱惜自己的笨蛋。
一个谦让内敛,一个则活像只刺猬,看似相差十万八千却都非常具有为人子媳的传统美德——
习惯把苦当补吃。
当事人或许还真是吞惯了无知无觉,他这个旁观看戏的却是看得胸闷气窒颇不是滋味。
「夜雾,不介意挨着近点睡吧?」挂上最无害的温和笑容,古天溟主动绕过了小半圈的差距挪近身子,没等人回答就径自将两人的包袱并排放在一块当枕头,「荒林野地的,离得近些有什么也好照应。」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说连日奔波复加上刚才不小心扯痛了伤处,徐晨曦也着实累得不想在开口搭理,面对这一脸和善的请求,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倒向属于自己的布包,翻过身背着人屈膝微蜷。
一连串无应答的动作怎么看都冷漠得不近人情,尤其背脊相对更是无礼又伤人,然而在两扇羽睫阖上的同时,一抹笑缓缓在唇边绽露,然后慢慢地渲染了整张稍嫌苍白的容颜——
淡淡的,浅浅的,却让人由衷感受到其中满足的沁甜,只因含笑寻梦的人儿知道,背后的男人在迂回表达着他的关心。
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星繁月斜,清风凉徐,也许是伤病未愈的身体极需要休息,也许是万籁俱寂的静夜里心跳声交织成最宜眠的动人乐曲,总之一反平日的辗转难眠,徐晨曦很快地就沉入意识深渊里睡着了。
「咳咳……」可惜入梦虽快,睡得却不甚安稳,迷迷糊糊间徐晨曦不舒服地翻了又翻,然而也许真是困乏了,不论怎样折腾,意识终究没有确切地清醒过来。
犹豫多时,古天溟最后还是忍不住爬起了身,早在躺下没多久后他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低咳声,然而在见识过了那人的好强后,他也只能装做未觉地睡自个儿的觉,顶多是偷偷再向他挪近了些好替人多挡点风。
只是当现在,当那单薄的身子蜷缩着不住低咳的模样映入眼帘时,一种名为后悔的少有情绪开始在古天溟心头蔓延,尤其当他接着又发现被人如此睇凝的男人始终紧阖着双眼,意识不清到没半点武人应有的警觉时,担忧更是爬上了那张难得沉肃的俊容。
时已近冬复又夜寒露重,尽管营火烧得再旺,这样的野地露宿对个病人来说果然还是太过严苛了些,尤其这家伙肺腑间本来就还有着伤,会咳成这样一点也不奇怪。
摇了摇头,古天溟实在少有为自己所为后悔的时候,年少轻狂时不曾,接下一门之主的担子稳重行事后更难有,然而今晚一夜未过却已是破例连连。
头件要后悔的就是自己不该矜持这么久不闻不问,惹人嫌讨人厌的事又不是没做过,多当回八婆让人损上几句也不会少块肉……
说到底,最初就该坚持在城中留宿的,反正罗织个借口在自己而言根本就易如反掌,他古天溟别的本事或许不高,靠嘴皮说服人的能耐到是不低,千般万种理由一箩筐都装不完。
失笑地摇了摇头,古天溟真不晓得自己先前是哪跟筋络接错了才会由得人这般任性胡来,这下麻烦了吧,弄个不好,眼前这团越蜷越紧越符合刺猬模样的家伙明天准成个大病号,到时候别说低调行事只怕想不揭底表身份都难。
自个儿找的麻烦啊……沉思半晌,古天溟伸手轻轻贴上那咳的窣窣轻颤的背心,徐缓地输入点真气先帮人儿缓下胸臆间的不适。
看来也只有先这么办试试了,希望这家伙真如他所说的——没那么娇弱。
听着咳声渐歇,古天溟收回运行的真气,背抵的大掌却没跟着离开,反而试着滑向依旧瑟缩的肩头,见人没反应就横臂越过胸前滑向腰际,等了等再没反应就将人小心翼翼地整个揽进臂弯里抱着。
倾身仰躺,古天溟极尽轻柔地将人缓缓地转成趴姿揽抱在身上,拿自己做垫完全隔绝地上的寒气浸染,再手脚并用地将蜷缩成弓的身子徐徐展平,把那人儿的双脚夹缠在自己腿间保暖,再张开臂叠覆在他背上将人整个圈锁在怀里,而那被夜风浸得冰冷的脸容则让它顺势贴倚在自己颈窝间暖着。
待一切就定位后才敢慢慢吁了口气,让肺腑重新享受夜风的沁凉,不过几个简单的动作,叫人觉得比翻山越岭还累,半盏茶冷的功夫有如日长漫漫。
抿唇微哂,古天溟缓缓地抬起左臂,屈肘为枕仰望着墨空繁星。
说实在的,从小到大他还记不得有什么人或事物让他这般战战兢兢过,两军对叠不会,高手过招也不至于,哪怕把他禁了功力跟头饿虎关一笼该也不可能。
江湖岁月催人老,生死这档事就算没参透也早看淡了。
所以现在这位拿他的胸膛当枕头睡大觉的老兄可谓古往今来第一人,若给薛伯知道了,不但准乐得鼓掌叫好不说,很可能还会拉着怀里的这位大功臣灌上两坛佳酿已表褒扬。
谁叫这位与爹亲拜把的尊长总是弹精竭虑想给自己的脸盘换颜色,至于换上的颜色是红是青还是黑……则都不在老人家的考虑范围。
有时候他都不免怀疑,哪天青浥门会被这位老先生拿来当他变脸的工具用。
  唇弧渐扬,最后中视忍俊不住地轻笑出声,然而许是笑声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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