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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是一片云 1060-第20章

小说: 我是一片云 1060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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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樵,”孟太太呻吟著摸索进来,跌坐在椅子里,她用手抱住了头,痛苦的挣扎著。 “我只是爱你,我只是爱你。”
“妈!”他终于悲切的喊了出来。“你的爱会杀掉我!你知道吗?宛露对我的意义,比 生命还重要,你难道不明白吗?妈,你爱我,我知道。可是,你的爱像个大的蜘蛛网,快让 我挣扎得断气了!”他跳了起来,拿起一件外套,对室外冲去,天才只有一点蒙蒙亮,雨点 仍然疏疏密密的洒著。孟太太惊愕而又胆怯的喊:“你去那儿?”“去找宛露!”“现在才 早上五点钟!”孟太太无力的说。
“我不管!”孟樵跑到宛露家门口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冬天的天亮得晚,雨点和云 雾把天空遮得更暗。他一口气冲到了那大门口,他就呆住了。他要干什么?破门而入吗?按 门铃通报吗?在凌晨五点钟?迎面一阵凉风,唤醒了他若干的理智,他站在那儿,冻得手脚 发僵,然后,他在那门口来来回回的踱著步子,徘徊又徘徊,等待著天亮。最后,他靠在对 面的围墙上,仰望著宛露的窗子。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窗子有了动静,窗帘拉开了,那雾气蒙蒙的窗子上,映出了 宛露的影子,苗条的、纤细的背影,披著一头长发……他的心狂跳了起来,忘形的,不顾一 切的,他用手圈在嘴上,大叫著:“宛露!”窗上的影子消失了,一切又没有了动静。
“宛露!屯屯屯屯屯!”他放声狂叫,附近的人家,纷纷打开窗子来张望,只有宛露的 窗子,仍然紧紧的阖著,那玻璃上的人影,也消失无踪。
他奔过去,开始疯狂的按门铃。
门开了,出来的是满面慈祥与温柔的段太太。
“孟樵,”她心平气和的说:“暂时别打扰她好吗?她病了,你知道吗?”他一震。 “我要见她!”“现在吗?”段太太温和的。“她不会见你,如果你用强,只会增加她的反 感。我不知道你对她做了些什么,但是她听到你的声音就发抖了,她在怕你。孟樵,忍耐一 段时间吧,给她时间去恢复,否则你会越弄越糟!”
他的心脏绞痛了。“忍耐多久?”他问。“一个月?”“我没有那么大的耐心!告诉 她,我明天再来!”
第二天,他再来的时候,开门的变成了兆培。
“我妹妹吗?她住到朋友家去了!”
“我不信!”他吼著,想往屋里闯。
兆培拦住了门。“要打架?还是要我报警?”他问。“世界上的追求者,没有看到像你 这么恶劣的!”
他凝视著兆培,软化了。
“我一定要见她!”他低沉而渴切的。
段立森从屋里走出来了。
“孟樵,”段立森诚恳而坦白。“她真的住到朋友家里去了,不骗你!如果你不信,可 以进来看。”
他相信段立森,冷汗从背脊上冒了出来。
“段伯伯,请您告诉我她的地址。”
“不行,孟樵,”段立森温和而固执,“除非她愿意见你的时候。”“难道她不上 班?”“她已经辞职了。”“我每天都会来!”他说。掉头而去。
他确实每天都来,但是,不到一个月,他在段家门口看到了大大的喜字,宛露成了顾家 的新妇。
我是一片云  13深夜。孟樵坐在钢琴前面,反反覆覆的弹著同一支曲子。孟太太缩在沙发的一角,隐在 灯影之中,默的倾听著。从孟樵三四岁起,她就教他弹钢琴,但是,他对音乐的悟性虽 高,耐性不够,从十几岁起,孟樵的琴已经弹得不错,他却不肯用功再进一步。自从当了记 者,他的生活忙碌了,对于钢琴,他更是碰也不碰。可是,今夜,他却坐在钢琴前面,足足 弹了四小时了。弹来弹去,都是同一支曲子,徐志摩的“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不知道是弹到第几百次了,这单调重复的曲子,把那寂冷的夜,似乎已敲成了一点一滴 的碎片,就像屋檐上的雨滴一般,重复又重复的滴落。孟太太下意识的看看手表,已经是凌 晨三点了。难道这痴子就预备这样弹到天亮吗?难道他又准备整夜不睡吗?她注视著儿子的 背影,却不敢对他说什么,从何时开始,她竟怕起孟樵来了。她自己的儿子,但是,她怕 他!怕他的阴鸷,怕他的沉默,怕他那凌厉的眼神,也怕他那孤独的自我摧残。在这所有的 “怕”里,她自己明白,发源却只有一个字:“爱”。她想起孟樵一个多月前对她说的话: “妈,你的爱像一张大的蜘蛛网,我都快在这网里挣扎得断气了。”现在,在那重复的琴声 里,她就深深体会到他的挣扎。他不说话,不抬头,不吃,不喝,连烟都不抽,就这样弹著 琴:“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遍又 一遍… 他已经弹得痴了狂了。
孟樵注视著手底那些白键,和那些黑键。他熟练的让自己的手指一次又一次的滑过那些 冰冷的琴键。如果说他有思想,不如说他没思想,他只是机械化的弹著这支曲子,朦胧中, 唯一的意识,是在一份绞痛的思绪里,回忆起第一天见到宛露时,她那喜悦的、俏皮的、天 真的声音:“我叫一片云!”一片云!一片云!你已飘向何方?一片云!一片云!你始终高高在 上!一片云!一片云!呵!我也曾拥有这片云,我也曾抱住这片云!最后,却仍然像徐志摩 所说的:“我走了,… 不带走一片云彩!”是的,他要被报社派到国外去,三个月!或 者,在这三个月中,他会摔飞机死掉,那就名副其实的符合了徐志摩这句话:“我走 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的琴声遽然的急骤了起来,力量也加重了,如狂风疾雨般,那琴声猛烈的敲击著夜 色,敲击著黎明。他狂猛的敲打著那些琴键,手指在一种半麻木的状态中运动。似乎他敲击 的不是钢琴,而是他的命运,他越弹越重,越弹越猛,他一生弹的琴没有这一夜弹的多。然 后,一个音弹错了,接连,好几个音都跟著错了,曲子已经走了调。“我是一片云,偶尔投 影在你的波心……”连这样的曲子,都成不了完整的,他猛烈的一拳敲击在那琴键上,钢琴 发出“嗡”的一声巨响,琴声停了,他砰然阖上琴盖,把额头抵在钢琴上面。
孟太太忍无可忍的震动了,孟樵最后对钢琴所做的那一下敲击,似乎完全敲在她的心脏 上,她觉得自己整个的心都被敲碎了。她震动、惊慌、恐惧,而痛楚之余,只看到孟樵那弓 著的背脊,和那抵在钢琴上的后脑,那么浓黑的一头头发,像他去世的父亲。她的丈夫已经 死掉了!她的儿子呢?
站起身来,她终于慢吞吞的,无声无息的走到他的身边。她凝视著他,伸出手去,她想 抚摸他的头发,却又怯怯的收回手来。她不敢碰他!她竟然不敢碰他!吸了口气,她投降 了,屈服了,彻彻底档的投降了。
“樵樵,”她的声音单薄而诚恳。“我明天就去段家!我亲自去看宛露,亲自去拜访她 的父母,代你向她家求婚,如果时间赶得及,你还可以在去美国以前结婚。”
他仍然仆伏在那儿,动也不动。
“樵樵,你不相信我?”她轻声的。“天快亮了,我不用等明天,我今天就去。我会负 责说服宛露,如果她还在生气,如果必要的话,我向她道歉都可以。”
孟樵终于慢慢的抬起头来了,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白色的琴键,他的面颊已经凹进去了,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但是,那眼光却仍然是阴鸷的、狂猛的、灼灼逼人的。他直视著母 亲,脸上一无表情。他慢吞吞的开了口,声音里也一无感情。“太晚了!”他麻木的、疲倦 的、机械化的说:“她已经在三天前结婚了。”站起身子,他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卧室,砰然 一声关上了房门。孟太太楞楞的站在那儿,好久好久,她无法移动也无法思想,然后,她觉 得浑身软弱而无力,身不由主的,她在孟樵刚刚坐过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出于本能的,她打 开了琴盖,轻轻的,机械化的,她弹了两三个音符,她发现自己在重复孟樵所弹的曲子: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眼泪终于慢慢的涌出了她的眼眶,滑落在琴键上。
一星期以后,孟樵奉派出国了。
在孟樵出国的同时,宛露和友岚正流连在日月潭的湖光山色里,度著他们的“蜜月”。
日月潭虽然是台湾最有名的名胜区,宛露却还是第一次来,只因为段家并不是经济环境 很好的家庭,旅行对他们一向是十分奢侈而难得的。到了日月潭,他们住在涵碧楼,一住进 那豪华的旅社,拉开窗帘,面对一窗的湖光山色,宛露就惊奇而眩惑了。“哦,友岚,你不 该花这么多钱,这种旅馆的价钱一定吓死人!”“别担心钱,好吗?”友岚从她身后,抱住 了她的腰,和她一块儿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湖与山。“我们就浪费这一次,你知道,人一 生只有一次蜜月。哦……”他怔了怔。“我说错了。”“怎么?”她也微微一怔。“怎么错 了?”
“我们会有许许多多的蜜月!”他在她耳边低档的说:“我们要共同在这人生的路上走 几十年,这几十年,将有数不清的月份,每个月,都是我们的蜜月!等我们白发苍苍的时 候,我们还要在一起度蜜月!”
她回过头来望著他,眼光清柔如水。
“说不定等到我年华老去,你就不再爱我了。”她微笑的说。“等著瞧吧!”他凝视 她,深沉的说:“时间总是一天一天都会过去的,现在我们觉得年老是好遥远好遥远的事, 可是,总有一天,它也会来到眼前。到了那一天,你别忘了我今天所说的话,我们会度一辈 子的蜜月。”他吻了吻她那小巧的鼻尖。“宛露,”他柔声说,看进她的眼睛深处去。“嫁 给我,你会后悔吗?”她定定的望著他,用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她用一吻代替了回答。可 是,在这一吻中,有个影子却像闪电般从她脑海里闪过去,她不得不立刻转开了头,以逃避 他敏锐的注视。
把一切行装安顿好之后,他们走出了旅社,太阳很好,和煦而温暖的照著大地。这正是 杜鹃和玫瑰盛开的季节,教师会馆的花园里,一片姹紫嫣红,花团锦簇。他们没有开车,徒 步走向湖边,那些游船立即兜了过来,开始招揽生意。游船有两种,一种是汽艇,一种是船 娘用手桨的。友岚看了她一眼:“坐那一种船?”“你说呢?”她有意要测验一下两人的心 意。
“手摇的!”她嫣然的笑了。坐进了那种小小的,手摇的木船,船娘一撑篙,船离了 岸,开始向湖中心荡去。友岚和宛露并肩坐著,他望天,望云,望太阳,望山,望 望湖水,最后,仍然把眼光停驻在她身上。她还是新娘子,但她已放弃了那些绫罗绸缎和曳 地长裙。她简单的穿著件粉红色衬衫,和雪白的长裤,依然是她一贯的作风,简单而清爽。 阳光闪耀在她的头发上,闪耀在她的面颊上,闪耀在她的瞳仁里。自从她的身世揭开之后, 她身上总有一股挥之不去,摆脱不开的忧郁。现在,她身上这种忧郁是收敛了。或者,她努 力在振作自己,甚至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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