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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岸-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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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呢?”

    “什么人?”君瑜没好气地说。

    “我都听见了,还不招供?”

    “走了。”君瑜还在气。

    “死相!”少男转身跑进房间,趴在窗口住下望,却看见强又提着只皮箱,步履匆匆回来了。

    少男尖叫一声,想起屋里还没收拾,忙着收拾床铺,把要看的人忘了。

    强提着皮箱匆匆上楼,正碰上从楼上下来的森。

    两人对望一眼,礼貌性地点头示意,就擦身而过,但仅仅这一眼,双方都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强上了楼,看见君瑜仍靠在门边,忍不住问:“刚才那人是谁?”

    君瑜没开口,少男却从房间里伸出头来,笑着说:“她的那一位。”

    君瑜不好意思了,啐了少男一声,一关门,进去了。

    强忍不住又向楼梯看了一眼,小声地说:“有司机,有保镖,干什么的?”

    “是么?”少男茫然,“我不知道,我连瞧都没瞧见。”

    吃过晚饭,强就伏在灯下写信。

    一封最普通的报平安的家书,也会以最普通的方式寄出,就算最灵敏的猎狗也嗅不出别样味道。

    多年来,他们一直以明和暗的方式秘密传递着各种消息,强很明白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传递消息最安全。

    少男默默收拾着衣物,她从不插手强的工作,只负责掩护和照顾他,为他寻找安全的蔽护所。只有在强不方便露面的时候,替他进行传递工作。

    她铺好床铺,见强已在粘信封,才问:“君瑜买的东西漂亮吗?”

    强随便应了一声,连头都没抬,只认真在信封口涂着浆糊。

    “你觉得她怎么样?”少男靠在枕头上。

    强停下手,半晌,才冷冷地说:“颓废。”

    “就这么两个字。”少男撅起嘴。

    “不是么?”

    “她是个贵族,贵族天生就是这种气质。”少男不服气地说。

    强抬起头看着她,“贵族?”

    “思想上的贵族。”少男眼中闪着光,“既不像市井小民为柴米油盐斤斤计较,也不像伟人们忧国忧民。”

    “那她活着为什么?”

    “爱情!”少男眼中的光芒神圣而灿烂。

    “爱情?就那个又带司机又带保镖的?”强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出来的。

    少男“卟哧”笑出声来,“可惜我没看见。君瑜可是北京城出了名的美女,以前,不晓得多少王孙公子想娶她进门呢。嗯,不知那个家伙长得什么样,跟她配不配。”

    “以貌取人,妇人之见。”强不屑地说

    少男不服气,“本来嘛,我就觉得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配得上她,她天生就有一种……一种……”想说什么,却说不上来。

    “颓废。”强还是那一句。

    少男一撅嘴:“你以为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整天跟着你上蹦下窜的,就像只猴子,哪里还像个女人?”

    强转过身,拿起信封继续贴邮票,“你少跟她一起,怕连你也颓废了。”

    少男叫起来:“我跟她认识十几年了,要颓废,还用等到现在。”

    强不说话了,却突然想起君瑜的眼睛来——是明亮、光彩夺目的;是朦胧、醉生梦死的;是淡淡的星月一般的冷漠;不是,是燃烧着能熔化一切的炽热。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中华民族五千年灿烂的文化,居然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这双眼睛。

    强懵懵地想着,贴上去的邮票居然又被他抠了下来,才猛地惊觉过来。

    他打点精神继续贴邮票,那双眼睛却一直在他眼前飘来飘去。

    强心里说:“离她远一点,不然,就都颓废了。”

    森陪着父亲吃晚饭。两个人都控制着,不去提任何不愉快的话题。森感觉到父亲已做出了很大的让步,令他更内疚起来。看着父亲额前的白发猛然间增加了许多,心里愈发不安,忍不住说:“以后,我会经常回来吃饭。”

    老爷子抬起眼,眼中略略有些笑意,“今晚在家里住吗?”

    “我……”森有点为难。

    老爷子口叹了口气,神情有几分黯然,“我管不了你了,局势这么乱,中国一天不如一天,我也一天不如一天了,管不了你了。”

    “爸,我……”森实在有点不忍违背父亲,但想起君瑜风雨飘摇的孤身一人在那幢小楼,又只能硬下心,“我要回去陪君瑜。”

    老爷子放下手中的碗筷,拂袖起身,“要走就走吧。”他看一眼陆云川,“云川,上书房来,我有事跟你商量。”

    陆云川无奈地对森笑笑,站起来跟着老爷子上楼去了。森郁郁地一个人坐着,却没有走。他心里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

    终于,看见陆云川从楼上下来,森立刻迎上去,“大哥。”

    “你还没走?”陆云川有些惊异。

    “我不放心。那张报纸是你留下的,你知道我担心什么?”

    “报纸?”陆云川笑了笑,“戏票买了吗?”

    “戏票?”森一脸茫然,“什么戏票?”

    “你知道老爷子最喜欢听京戏,北平的名角谭富英先生到沪演出,在上海大戏院登台,只唱三场。我以为你明白我的意思,买张戏票陪老爷子听听戏,讨个好。”陆云川坐下来,点上支烟,“我的苦心可是白费了。”

    森心里升起一股愧意,却还是忍不住说:“高鑫宝被暗杀了!”

    “我知道。这件事你不用管。”陆云川的反应很平淡。

    “是不是日本人干的?”森急了。

    陆云川不说话,慢慢吸着烟。森紧盯着他,“他们是不是也想对我爸下手,刚才你们商量的是不是这个?”

    陆云川掐灭手中的香烟,淡淡地说:“没错,是日本人。他们杀高鑫宝本就是杀鸡儆猴,做给咱们看的。”

    “他们究竟想怎么样?”森的脸色有点苍白。

    陆云川伸出手,按住森的肩头,“你放心,老爷子在道上混了一辈子,什么世面没见过,日本人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森定了定,看着陆云川泰然自若,心里更觉惭愧。若不是这十几年来有陆云川在父亲身边,自己怎么能安然于自己所向往的世界。然而自己竟是这样的自私,甚至从未关心过父亲的安危。

    他心里愈发愧疚起来。

    陆云川拍拍他的肩头,“回去吧,不用这么紧张。”

    他没有动,看着陆云川,“我是不是太不孝了,这个时候,不在他身边,不能替他分忧。”

    “你的心意我明白。其实,老爷子心里也明白的。”

    “你不明白。”森有点激动,“以前青红帮只是上海滩上的一个帮会,现在却跟中华民族的荣辱联系起来了,已经不是帮会的问题。我口口声声叫他不能当汉奸,不能卖国,自己却找个地方躲起来苟且偷生。”

    他越说越激动,陆云川看着他,心里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有点难受。他宽慰似地笑了笑,“你想得太多了。你放心,有我陆云川在,决不会让日本人在青红帮占一分便宜。
上部(四)
    夜幕下的上海,霓虹闪烁,纸醉金迷,一片亡国的繁荣景象。

    一辆黑色的轿车穿过拥挤的南京路,转了一个弯,拐进一条胡同,胡同两边挂满了各样的红色灯笼,灯笼下站满了浓妆艳抹的妓女,还有戴着毡帽、叨着烟头的地痞。

    车开进来,妓女们挥着丝巾招揽生意,汽车却加着油一直冲过去,转进一条漆黑寂静的小巷。

    车停了,司机打开了车门,陆云川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他下了车,戴上帽子,习惯性地打发司机回去。“明天早上再来接我。”

    司机应了一句,开着车走了。这里是青红帮的地盘,无需为安全担心。这几个月,陆云川经常在这里过夜。

    陆云川几年前结过婚,妻子是一个殷实人家的女儿,虽说不上天设地合,夫妻间也算恩爱美满。但好景不长,妻子在分娩时碰上难产,捱了三天三夜,还是没能从鬼门关挣回来,连孩子都夭折了。

    这件事对陆云川颇为打击,使他想到这么多年自己毕竟做的多是伤天害理的事,冥冥中注定是要遭报应的,从此死了结婚生子的念头,偶尔逛逛窑子,包上几个不太得意的小明星,以慰寂寥。

    陆云川摸黑上着楼梯,还在想着心事。刚才森的那一番话令他突然意识到森的确是长大了,连思想也开始成熟起来。

    血终究是浓于水的。无论他如何任性及顽劣,骨子里却有着和老爷子一样的非凡和敏锐。这种个性平时是不表露的,但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显现无遗。

    陆云川感到有种莫名的压力,犹如芒刺在后,令他不安。

    推开门,丫头小莲迎上来,接过他手上的礼帽,陆云川径直走到里间。一个烫着卷发、脸上涂满了脂粉的女人坐在镜子前,不甚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眉。

    她看了又画,画了又看,依然是不满意。从镜子里看见陆云川,也不回头,只看着镜子里的陆云川问:“今天怎么这么晚才过来?”

    陆云川懒得理会她,蹬了鞋,合衣靠在床上,用手枕着头,继续想心事。

    女人皱了皱眉,靠了过来,嗲声嗲气地说:“怎么了,我的陆爷,不舒服?”

    陆云川不答理她,女人的兴致却上来了,伸出粉白的玉手,细细的手指上一枚硕大的宝石戒指,在陆云川眼前晃动,“漂亮吗?今天瑞琪祥八折。”

    陆云川看着那纤细手指上硕大的红宝石戒面,突然厌恶起来。再看着面前摇动媚笑着的这张沾满了脂粉的脸,还有刺鼻的茉莉花香味,忍无可忍起来。

    这几个月,他经常在曼莉这里过夜,就在前几天,也还觉得这个女人是可爱的,但现在,这张粉饰过的脸虚假起来,飘忽起来,使他想到他曾经那么近、那么真切地看见沈君瑜那张没有任何修饰的脸,和那双无法全部遮掩在旗袍里、粉嫩微红的脚趾。

    女人,本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这个女人是罗世森的,而森是自己的兄弟。他又想起了森,头疼得厉害。

    “你到底怎么了?”曼莉在他身上撒着娇。

    陆云川厌恶地推开她,不客气地说:“去把你的脸洗干净。”

    “讨厌!”曼莉不高兴地扭着腰走进浴室。看着她扭动的腰肢,陆云川告诉自己,以后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曼莉很不情愿地在浴室洗脸,猜不透陆云川何以一反常态。

    陆云川眯着眼睛躺在床上继续想心事,眼前老是晃动着沈君瑜的脸和那微红的脚趾,忽然醒觉曼莉的脸好像洗得太久了,这个一向爱喧嚷的女人现在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脑筋还没转过来,一支冰冷的枪管已抵在他的头上。

    一股冷气一下子从头顶寒到了心底,杂乱的心反而安定了。

    “最多亦不过如此。”他陆云川被人用枪抵住脑袋也不是第一次,生与死,对他这种人,是见惯了。

    “开枪啊,不开是孬种!”他冷冷地说。

    拿枪的人被他的冷静震慑住了,有点不知所措。陆云川更镇定了,连一滴冷汗都没流。

    “陆先生,真了不起,佩服,佩服!”一个人拍着手掌走出来,一身笔挺的西服,戴一副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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