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碧连天-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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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清了点？风元在心里冷哼一声。恐怕不止吧？大哥第一次独立的时候，家里家外热闹得像过年！但是，不管心里多么不忿，沈老爷还是他父亲，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垂手站立听着。
“爹祝你旗开得胜。”沈老爷这话说得毫无感情。风元已经习惯了，点点头：“孩儿定不负爹的期望，请爹放心。”
笃笃笃，沈太爷拄着拐杖走到风元跟前。风元脸上露出笑容：“爷爷。”
沈太爷已经七十四岁，身体仍然强健如昔，拄拐杖只是为了增加威仪和配合他的身份。他身材不高，略显瘦削，但眼睛炯炯有神，目光清澈，看起来竟似比自己儿子还要精力旺盛。
此刻，沈太爷凝视着他最喜爱的孙子，那俊逸非凡的面孔，踌躇满志的神态，都依稀有着他年轻时的影子。他不由得百感交集，一些往事纷纷扰扰涌上心头。一旁的沈老爷看着父亲的神情，知道父亲这时心中所想何事，脸色沉了下去。
“爷爷？”风元好奇怪，沈太爷明显有点失神，这可不像平时的他。
沈太爷定定神，嘴角流露出慈祥的微笑：“嗯，多余的话爷爷就不说了。爷爷相信你，你一定行！”
这话像一股温泉，汩汩流入风元心中。他脸上露出最温暖的笑意：“谢谢爷爷！”他实在还是个孩子，喜怒哀乐表现得十分明显。他需要鼓励，需要关爱，需要信任。而这些，在这个对他莫名冷漠的家中，只有沈太爷给他。沈太爷于他，是救世神一般的存在，他于沈太爷，是全心全意的敬爱和依赖。
风元又转向沈夫人和大哥风明。沈夫人是个肤色颇白、微胖的女人，她年轻时有几分姿色，现在也还算得上好看，可惜的是眉目间那掩藏不住的市侩俗气和算计过度的奸猾破坏了这种好看。风明，身材高大挺拔，而且英俊阳刚，他时时脸露微笑，现在也不例外，那微笑却是捉摸不定的，令人不知其含意所在。
这两个人，一个是风元的母亲，一个是他的同胞大哥，同时也是家中对他最漠然的两个人。接触到风元的视线，沈夫人扯扯嘴角，风明淡淡一笑，两人都不发一言。风元也只点点头，转头朝向晴柔，目光立刻变得热切。
晴柔望着他。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跟他说，可是却不能说。虽然大家都知道她和他将会走到一起，可是毕竟两人还没结成夫妇，在人前她还得保持矜持。她动动嘴唇，最终只说出简单的一句：“你一切小心。”
风元的回答也很简单：“嗯。”
可是他的目光，他的炽热的目光已经代他说了很多。晴柔明白，他要她相信他的能力，他要她等他的好消息，他一定会带给她幸福……晴柔望着他微微地笑了，笑里有对他的信任，给他的承诺。
风元顿时觉得全身充满力量，前途一片光明，心中仅有的一丝不安也消失了。而风明看着晴柔微笑的脸，坚定温柔的眼睛，她那迷人的光彩是为弟弟而绽放。他一想到这，心里就狂躁烦乱，脸上的笑渐渐阴霾。
“风元哥哥！”晴柔的妹妹晴雪拉住风元的衣袖，撅着嘴撒娇，“人家也想跟你去江南，听说江南很美，又很好玩。”她才十四岁，长得明眸皓齿，漂亮可爱。和她姐姐不同，她任性爱娇，缺少一种灵秀。
风元笑着捏捏晴雪的脸颊。“小傻瓜，我可不是去玩。”
“我不管，我也要去！”晴雪嚷着，“要是不让我去，就要用别的东西补偿我！”
“什么东西？”
“江南的特产，漂亮的衣服饰物，还有还有……”
“这有何难？我还以为你要水中月呢……”
晴柔默默看着妹妹缠着风元笑笑闹闹。很明显，风元是把晴雪当作自己的妹妹一般地疼爱，但是，晴雪也只把风元当成哥哥吗？不是的，她属于女孩天生的敏感知道不是。晴雪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已对风元产生朦朦胧胧的恋慕。
晴柔想着这些，不安地咬咬嘴唇。
终于是时候启程了。风元翻身上马，目光扫视了所有人一番，最后停在晴柔脸上。好一会儿，他说道：“我走了，大家保重。”声音不大，有些暗哑。
然后，他手起鞭落，啪一声脆响，马泼刺刺地沿街奔去。伺仆顺安在他身后骑马跟去。两个人，两匹马，在众人的视野中越来越小，终于被京城如烟的杨柳遮掩，看不见了。晴柔想：他这一去，起码要两个月才能重见呢！她感到一阵钻心的难过，泪水无法抑止地流了下来。风明在她身后看着她，脸上阴晴不定。
第二章
　　　　风元这一走，似乎把晴柔的心也带走了。接下来的日子，谁都看得出晴柔是神不守舍。她常常拿着书坐在凉亭里，却半天也没翻一页。她对着书，时而脸露微笑，时而长吁短叹，时而神色凝重。
这一天，晴柔照例倚在凉亭栏杆上发呆。她的婢女苏儿捧着一盆鲜果走进来，看见小姐又这个样子，便轻轻放下鲜果，凑过去瞄晴柔手上的书，念道：“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索损柔肠，困……困……小姐，后面这个是什么字啊？”
晴柔回过神来，便接着念下去：“是‘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苏儿鼓掌笑道：“对对，是‘酣’。可是小姐，我记得你教过奴婢这首词的，它写的好像是……嘻嘻！”
听到苏儿的坏笑，晴柔才如梦初醒自己思念风元的心情已经泄露，不由得满脸通红，薄怒道：“你这小坏蛋，居然取笑主子！看我怎么罚你！”
苏儿忙装作可怜兮兮地讨饶：“小姐，苏儿不敢啦，不要罚苏儿！”其实她一点都不担心，她今年十六岁，从小就跟着晴柔，知道小姐心慈手软，从来都是嘴巴说说，一点行动都没有。
主仆两人笑笑闹闹了一会儿，几个婢女快步奔进庭院，在晴柔跟前停下，吞吞吐吐地说：“小姐，老爷夫人让您到正厅去……”
晴柔奇怪地问道：“老爷夫人叫我有什么事吗？”
婢女们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终于说：“小姐，是沈家风明少爷……上门提亲来了！”
晴柔一下子站起身。“什么？！真的吗？”
“是啊，还带了好多好多彩礼。老爷夫人跟他说要看小姐您的心意，就叫奴婢们赶紧来请您。”
晴柔脑里乱糟糟的一团。风明向她提亲？风明不会不知道她心属风元，他应该知道她不会答应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莫名地，不好的预感浮上她的心头。
正厅里，彩礼堆成一座小山似的，风明正坐着与杜老爷杜夫人倾谈。见到晴柔，风明欣喜地站起来。“晴柔，你来了。”
杜夫人上前拉住女儿的手，嗔怪地说道：“怎么这么慢？可叫风明好等。”
晴柔勉强地对风明笑笑：“风明哥，要你久等，实在对不起。”
风明沉醉地看着晴柔，她今天穿了鹅黄色的丝绸衣裳，秀丽脱俗的容颜在金钿翠玉的衬托之下，更加美得令人屏息。这如珠如玉的人儿啊，令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啊，他一定要得到她！风明微笑说道：“没关系。晴柔，想必你也知道我今天的来意……”
晴柔不等他说完，就急急说道：“风明哥，实在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的提亲。”
杜老爷与杜夫人面面相觑。他们已料到女儿会拒绝，但是这么直接坚决，得罪了风明毕竟不好。杜老爷忙说道：“风明，提亲是件大事，晴柔还需要多点时间考虑，这样吧，过两天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风明凝视着晴柔，好一会儿，才极缓极缓地点头，说道：“好的。不过，杜老爷，杜夫人，我有些话想对晴柔独个儿说，可以请你们回避一下吗？”
杜老爷杜夫人望向女儿，晴柔连忙说道：“可是风明哥，我和女伴们约好要去诗社……”
“只是一会儿，不会妨碍你很久。”
风明这样说，晴柔再也无法拒绝，杜老爷杜夫人也只好答应回避。厅堂只剩下风明和晴柔两个人，一时寂静无声。风明盯着晴柔，晴柔只觉得头皮发麻，手指不住捋着衣角。过了许久，风明慢慢叹息一声：“你还是这个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就跟我疏远了。”
晴柔低着头说道：“风明哥，你误会了，我并没有……”
“你又何必说谎？”风明叹气，“你疏远我，我知道，是因为你知道我的真实为人，对不对？”
晴柔全身一颤！
的确是这样的！风明一言道破了她的心事！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她对沉稳温柔的风明如此疏远，只有她知道，那温柔是假的，在那温柔之下是一颗毒蛇的心，无情，阴险，她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她抬头看风明，风明脸上的笑不知什么时候起已微带寒意，让她不由自主地发抖。
风明边笑边摇头，绕着晴柔缓缓地转圈，阴冷的话语仿佛毒蛇吐舌的嘶嘶声。“晴柔，你真的是过分聪明，你是第一个看穿我的人。那么久以来，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呢？我对你那么温柔那么殷勤，换来的是你的疏远。后来我终于发现，原来我已经被你看穿了，你害怕这样的我。哈哈，真有趣，哈哈！”
晴柔颤抖得越来越厉害。风明笑得那么开心，与他所说的话形成巨大反差。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看到这时与平时迥然不同的风明，一定会大吃一惊！风明的话像来自地狱的恶魔呢喃，在晴柔耳边回荡：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情的？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很好奇啊！好吧，算了，既然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我就没必要在你面前伪装了。但是，即使我是这个样子，我还是会爱上一个人的，那就是你，杜晴柔。我知道你喜欢的是风元，你心里没有一点我的位置，但是，我是不会死心的，我决不会把你让给风元！我才是将来的沈家当家，风元永远都只能居于我之下！你明白吗，晴柔？只有嫁给我，你的一生才有保障，只有嫁给我……”
“够了！够了！”晴柔实在受不了了，她捂住耳朵，恐惧地盯着风明，一步一步后退。“风明哥你……你比我以前知道的更加可怕！你根本不是喜欢我，你只不过是要破坏我和风元！我喜欢风元，我只会嫁风元一个，请你回去吧，我是不会答应你的！”
风明脸色慢慢沉了下去。“看来，我太高估你的聪慧了，你连嫁给谁对自己最有利都不明白。但是，”他神色奇异地笑起来，“我有把握，你会答应的，在看了我给你看的东西之后。”
晴柔拼命地摇头：“不，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风明哼了一声，说道：“你必须看！否则，我会将之公诸于世，到时，受到最大伤害的是风元，你最爱的风元！明白吗？明天到我家，我让你看。”
说完，他的脸色又回复了一贯的温柔。他优雅有礼地整整衣裳，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转身走出厅堂，留下晴柔惊疑不定地怔在原地。
风元？
晴柔去不去呢？答案是肯定的。既然和风元有关，无论如何她也拒绝不了。第二天她依言来到了沈府，风明在后门等她，看到她时微微一笑。晴柔知道，那是一个猎手看到猎物被围困的得意的笑，但她已别无选择。
风明带着她走向沈府中偏僻的处所。一路上，两人没有碰上别的一个人，目光所及，都是干枯肮脏的池塘，破败的石桌石椅，真难以想象，堂皇华丽如同皇宫的沈府，也会有这样的地方。
听着腐烂的落叶踩在脚下，发出赫吱赫吱的诡异声音，晴柔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然后，她猛地停住脚步。因为前面一道门残旧的横幅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湘宛！
“这是……湘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