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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没有月亮的晚上-第2章

小说: 没有月亮的晚上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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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我有司机。”

    他看我一眼,“我们还可以到别的地方坐坐。”

    我笑着拍拍他的手臂,“这场牌要到明天早上才散,改天吧。”

    他倒是没有失却风度,仍然陪我上楼。

    玛琳她们一早已经在了。

    放下手袋,我看她的牌,“又做清一色?”

    “嗯。”

    “只要有两只牌同花就做清一色?”

    “反正赢不出来。”

    “我喜欢吃小的,密密吃,比较有希望的样子,”我坐下来,“好过伸长脖子等。”

    玛琳侧侧头,“这里面好像有什么哲理。”

    大家都笑。

    当下安琪赢出来,我们这班初学生便放了牌吃点心聊天。

    我说我不能再吃了。

    “你看她那件衣裳,所以,饿死也是值得的。”安琪说。

    “莉莉蓝终于跟小汤跑掉了。”玛琳忽然宣布。

    大家沉默。

    过很久有人说:“多大的勇气!”

    “匹夫之勇罢了。”

    “将来是要后悔的。”

    “蓝老板怎么想?太没面子。”

    “两夫妻出毛病也不止是一朝一夕的事。”

    “将来一定要后悔的。”

    我拣起一只牌,在手中搓着,“将来是以后的事,眼前,她是快乐的。”

    有人嗤之以鼻,“同那样的一个人!”

    “小汤对她很好。”

    “为着她的钱。”

    “她所有的,也不过是钱,不花也没用,搁在银行里干吗呢?”

    玛琳瞪大眼睛,看着我,“这副论调倒很新。”

    “女人要钱,不过是穿同戴,穿得了多少戴得了多少?如今莉莉找到别的出路,应

    替她高兴。”

    “但是小汤几乎同城里每一个富婆都来往过。”

    当全人类啧啧啧的时候,他们正在享受,其实每个人一生应该有一次,把全身的能

    量燃烧起来,在这一刹那发热发亮,即使葬身火海,也算真正的狂热过。

    正当我们诧异她何以忍心抛弃一切,她又何尝不讶异我们这一群苦闷的女人居然年

    复一年、月复一月地刻板地照老规矩生活下去。

    对莉莉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吧。

    我们的生活形态,好比一格抽屉,拉开来,推拢去,里面四四整整放着日常用品。

    除非要抄家了,否则到老也就是那样子,不愁穿不愁吃,可是也别妄想要生脚跑到哪里

    去。

    看到别人争取应得的自由,也不认得那是人权,反而大惊小怪地嚷:哎哟哟,不得

    了,作怪了作怪了。

    真可怜。

    然后拍着自身的胸口,互相安抚:我们是好奴婢,我们不会成精,我们不同自己斗,

    我们乖。

    顿时觉得坐下去没有味道,拾起外套。

    “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不知道,我希望我知道。”

    有人笑,“看样子你也作动了,别又干些什么轰轰烈烈的事出来才好,我们受不了

    这么多刺激。”

    我问:“莉莉与小汤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有人说英国。”

    真有他们的。

    浪漫沉郁的古老国度,如今没落了,气质仍在,生活程度大大低落,到那里去做寓

    公寓婆,可享特权,白人对种族有歧见不要紧,对钞票重视便可以了。

    我爱那连绵的雨,紫蓝的天空,成年不见一次太阳,名正言顺可以躲在屋内不出去,

    因为在那里,白天也像夜晚,没有日光来逼我露出原形。

    “各位晚安。”

    玛琳拉住我,“你不是羡慕莉莉吧?”

    我看她一眼,不响,下楼去。

    那个年轻人已经走了。

    一点耐心都没有。

    好不好?不好。不好拉倒,再见珍重。好?立即开房间去,更不用多说。

    那位小汤是著名知情识趣的一个人,与莉莉多多少少动了点真感情,那时,明知她

    是有夫之妇,也一味追求,先是不声不响站在她门口等。适逢雨季,有伞没伞,总给人

    儒湿温柔的感觉。拿一枝花在门口等,听上去像是老土得不能再老土,可是有谁天天做,

    还顶管用。

    开头时大家都讪笑,不在意,连莉莉在内,都耸耸肩以为不会有事。

    谁知雨季过后,穿薄呢的季节来临,已经有人看见他们深夜对坐,手中持桃红色的

    堪柏利苏打,听乐师吹奏金色式士风。

    大伙正忙着将房产转股票、美金换英镑、富格林出枫叶金人,不亦乐乎,看到莉莉

    那种闲情逸致都傻了眼,多多少少眼红,一致认为她愚不可及。

    国维说:“蓝老大,太没有办法了。”

    为了报夺妻之恨,蓝某找人殴打小汤。

    整件事像出闹剧,打手打错了人,蓝老大顿时泄气,跑美国去避祸,身边自然有女

    朋友,莉莉抛下孩子给公婆,匆匆收拾细软,在律师处留下字据,便与小汤走掉。

    一切是因为有人在雨季手持一枝花在她门口等。

    我们女人只不过想找寻些乐趣。

    国维问:“孩子们呢,那女人不理孩子?”

    不理了,我莞尔,那贱妇什么都豁出去,为追求她肉欲上之快乐,同野男人跑掉了,

    早一百年,她要受千刀万剐之罪,在今日,竟没有一条法律可以将她绳之于法,噫,世

    风日下。

    我同周博士说:“那年轻人没有出现。”

    周博士笑。

    “他没有等着接我。”我叹口气。

    周博士给我一杯酒。

    “家里开始装修,把墙的位置全部搬过,为着风水的缘故。”

    “你怎么睡?”

    “在郊外有一层小房子,佣人都不愿意进去。”

    “很静?”

    “嗯,可以睡到下午六点钟。”我伸一个懒腰。

    “不打算起来看看白天?”

    “有什么好看?”

    “有很多不错的人与事,都可以在白天找到。”

    我笑。

    不知为什么,我总不能够把难题直截了当地向周博士提出。

    她也不催我,任由我胡扯,反正按时收费,我不急,她自然缓缓来。

    我把这当吃茶时间,漫无目的,说一会子活,打道回府。

    “还有梦见令堂吗?”

    “有。”

    “她住在本市?”

    “她在八年前去世,享年四十一岁。”

    “噫,什么病?”

    “我不知道,家里完全没有人提到她,真是一项艺术,十二年了,没有人漏过口风,

    谁也不知她的下落。”

    “她确实已经去世?”

    “这是真的,她是真的死了,亲友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样是装不出来的。”

    周博士轻笑。

    她当然没听懂。

    我解释:“家母十年前与人私奔,但她并没有找到永恒的快乐,她于两年后郁郁而

    终。”

    周博士像是不常听到这种故事,耸然动容。

    她是一个镇静文雅的学者,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的印象,我对她的反应

    有点意外。

    也许多年来我把这个不平凡的故事在心中重复太多次,以致一点新鲜感都没有,一

    旦开口说出来,似家常话。

    “没有人告诉你她患什么病?”

    “谁敢提?”

    “你长得可像令堂?”

    她完全知道该问什么问题。我微笑,“很不幸,十分像。”

    “你父亲对你怎么样?”

    “他憎恨我。”

    “当年你几岁?”周博士说。

    “十四。”我说。

    “童年不好过?”

    “糟透了,”我说,“这仍然不是我上你这儿来的原因,最坏的已经过去。”

    “已经过去?”她凝视我。

    我咧嘴,“啊是,还有那个梦。”

    “你没有去找出前因后果?”

    “没有,没有兴趣。他们老一派的人,事事讲面子,无论什么,都做得不漂亮。”

    “你几岁结的婚?”

    周博士对我发生莫大的兴趣。

    我看看腕表,很遗憾地说:“时间到了,下次,下次说给你听。”

    她笑,放我走。

    舒服多了,有话说出来就舒服。

    屋子里如战场。

    四面墙全部搬过位置,这里加一点,那里减一点,内陇间隔来个乾坤大挪移。

    每次装修都是因为风水有问题,生意不再像从前那么兴旺,他渐渐迷信,但凡江湖

    术士都称老师:铁算盘,紫微数,起卦的盲公,摸骨的异人,几乎走步路都要请教老

    师……

    我觉得国维老了。

    老得失去信心,不再相信自己的能力,老得要向缥缈的超自然借力。

    十年的婚姻,两个人都不能再像昔日般神采飞扬,两人距离越拉越远。

    他已有许久没有回来晚饭,有很长的日子,他表示劳累,不愿意说话,“有什么事,

    明天打电话到我公司说”是他口头禅。

    每次占卦算命,他都要与我同行。坦白地说,我怕,不肯去,他的老师大部分都脏

    相,留着长指甲,穿油腻的唐装,坐在阴暗的公寓里会客。国维平时最讲究环境,可是

    一与他的未来天机有关,什么也不计较,专与看上去像傅满洲的人打交道。

    也有些穿西装、讲究的老师,红光满面,油腔滑调,肯在大酒店咖啡店指点迷津,

    国维一样趋之若骛,一坐好几个钟头。

    我觉得不耐烦,能够不去就不去。

    后来听说他带了别的女子去。

    无论什么样的事,你不做、你不屑自然有人求之不得,所以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

    漏夜赶科场。

    我们各有各的朋友。

    有时候在家中碰头,当着朋友的面,他会说:“海湄是爱我的,毫无疑问。”

    我们关系一度非常紧张,曾经想分开,两年前他决定移民,一连串的措施使我不得

    不相信他有诚意,能卖的都卖了,人频频过去投资设公司,在那边也置了业,把我带过

    去住三个月落籍。

    但不知恁地,忽地又找人来看风水拆房子。

    该不该问他为什么?怕一开口又引出一次大摊牌,于是推着,日复一日,假装忙,

    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谈,他白天黑夜都出勤,我则专门守着太阳落山后的辰光。

    我与他都已走过了山之峰,还能到什么地方去呢,包涵包涵吧。

    清晨返家,开篷车停在辆赶集的货车边,一车斗的鸡鸭,静静地蹲笼内,圆圆的眼

    珠子瞪着静寂的街道与鱼肚白的天空。

    是往屠宰场去吧?它们并不吵闹,在交通灯前,我看着它们,它们看着我。

    我们之间不晓得有什么非常相似,我没敢再想下去。

    货车司机是一个小伙子,几乎没有穿衣服,赤着膊,赤着脚,一条短短的球裤,浑

    身晒得古铜色,脖子上系一条红绳,绳结上一块廉价的玉坠。

    国维也爱在裤腰上挂各式各样的玉器,有些贵得不得了,他告诉我死人嘴里含过的

    蝉尤其珍贵……看上去都不如这个货车司机自然。

    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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