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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无方少年游-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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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光起身,一拘到底:“无论如何,我替公子感谢你。”



南景麒站立,说道:“既是感谢,不如眼下就清算干净。”



银光会意,走出楼侧吩咐卫士让开道路,回身施礼:“请,南公子。”



南景麒缓步下楼,清风拂送飘逸衣襟,传来他一字一顿的语声:“双成的心意想必也是如此,我只求图个心神安宁……不过下次见了公子,我们仍是敌人。”



银光眼送俊挺如松的背影,不甚唏嘘。他度量着南景麒已经离开扬州城门,才带人回到世子府。在他禀告南景麒话意时,他又发现,公子静如雕塑,微光流淌在他面容上,他无怒无哀形无所觉,彷佛已入禅定。



九月十八日,扬州。万条街巷燃放彩焰,处处红绸张舞,有如九天胜景。三五成群的民众不时互问安好,喜气洋溢直上眉梢。



世子府邸内,盛势之浩大达到了空前。



彩衣奴仆竞相穿插往来各个府院,脚步匆匆疾带风声,相比较外间人声鼎沸、热闹繁杂的局面,世子寝居显得寂静而清凉。



满室红色漫目,风入纱幔,袅袅飞卷,除了生动的潮红绸结,空气里没沾染上一丝喜气,清冷犹在。



典雅轻柔的大床上静静躺着新娘子。



冷双成身着霞帔,脸色苍白,眉鬓经过粉饰,如洞庭秋波一般深邃。



“一描眉,缤纷落尽谢清辉……二点唇,花开盛景尝欢悲……三绾发,海角天涯相伴随……”花碧透一边低低地哼鸣,一边细细地给冷双成装扮,手腕轻颤个不停,“双成,我们百花谷有个习俗,女儿出嫁时,当妈妈的就要替女儿绾发穿衣,庆祝女儿嫁作他人……可是,你身上新添这么多伤痕,胸口还破个窟窿,我怎么补也补不干净……”她抹了一下眼角,低声道:“姐姐无能,无法为双成做什么,今天就尽我所能,把双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露夕悄悄站在一旁,看了会咬唇说道:“姐姐别哭,今天是大喜日子……夫人上了妆真好看,就是没醒过来,身上还带了这么些伤……”



碧透轻掠她一眼,道:“露珠太不懂事了!双成不管是否遇见公子,一直在尘世间摸爬滚打,有了痛苦也往肚子里吞,从来没见她笑得轻松。好比这次荒玉祸害中原,双成明知道会被引发寒毒,还忍着剧痛奔赴无方七星,像是没事一样……我看她吃尽了各种苦,现在却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眼泪就没办法停下来……”



露夕紧捏衣衫角,嗫嚅:“可是……万一,万一夫人永远不醒来,公子就这样守着她一辈子?”



碧透垂下眼睑,慧睫上浅刷一层雾气:“你小瞧了公子的决心,这些天来,你难道看不见公子是怎么过的?公子每天不吃不喝,呆呆望着夫人的脸,我有时候进去关窗子,还看得见公子眼珠一动未动,像是搁了多年的木头雕刻。”



她想起每日透过窗格看到一个静止不动的侧影,委实心痛难言:“老天怎么不开眼啊!”



世子府阁正厅宽阔明亮,当中稳据三位红袍老者,鹤发童颜,神情矍铄,仿似神龛中走下的老神仙。



面目最为慈祥者是太子辅掌,常太傅。他偕同另外两名老臣,一早就来到世子府邸参加婚典,听闻风声后,手抚白须不住叹息。



廊柱下或立或坐一些衣饰彩烈的人。银光、洞庭水家水芊灭、御厨安颉、红衣程香、灵慧公主,一个个面色忧戚,丝毫无欢喜之态,紧张地盯视着大厅正门。



影漏摇晃出阳光色彩,吉时已到。



八格扇门外,轻轻绰绰奔过一条人影,提裙迈进:“世子请各位列席。”



“慢着,花总管。”常太傅朗声道,“时辰已到,怎么还不见世子踪影?”



花碧透咬咬唇:“世子临时改变了主意,请各位随我来。”



猩红地毯洒落纷纭花瓣,香扑云天。一干人等顺着花瓣雨路朝出走,均觉惊诧。走出府门后,只见扬州处处风行红绸,节节饱满如菊。



府阁外停驻身披彩绸的马车,众人乘坐三辆相继离去,花碧透服侍三位太傅上了最先一辆,晃晃悠悠行了一阵,车厢外突然传来嘈杂人声,如潮轰鸣。



常太傅侧耳倾听,仔细捕捉到了几句:“世子今日不是大婚吗?他站在城楼上做什么?”



“世子怀里抱着的是谁?”



常太傅回过头,神情严肃:“花总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碧透转眼看向车外,忍了许久,最终缓缓流下泪来:“世子请天地为证,请扬州所有子民为证,他此生愿与夫人生死相依,永不相离。”



人头攒动,一片黑鸦。各种各样的喊叫声此起彼伏,人海里翻滚阵阵浪花。



秋叶依剑孤落落站在扬州古城城头,俯瞰底下潮水般人群。他站得如此高,仿似和天上的白云连在了一起,那白云裁剪着吉服袍底,空荡荡卷起丝线缀饰,拍打着他清俊当风的身子。



冷双成黑发垂落,双眸紧闭,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过了这么久,她仍旧如孩童般沉睡,面色苍雪,不含一丝痛苦。



除去了凤冠,霞帔依然鲜红如火,丝绣牡丹随风跃起,朵朵流光溢彩,像是盛开在两人身上。只是没了满头珠翠的陪伴,一袭火红嫁衣在阳光下泛着光辉,宛如隔世的恋人,相对哭泣,美丽而凄伤。



身后传来厚重脚步声,随即而来一道惊慌的嗓音:“王妃尚在昏迷,世子执意举行婚礼,已然于礼法不合,吉时又到,世子现在人前实行拜礼,实属荒天大谬!请世子三思啊!”



秋叶依剑岿然不动,面朝人海没有言语。



常太傅拱手作揖再谏,秋叶依剑身躯一动,仿似清醒了过来:“常太傅,请。”他仍旧笔直伫立,冷漠说道:“请报时宣号。”



常太傅惋惜一叹,静止不动。秋叶依剑侧颜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大喜之日,我不准任何人触犯霉头。”



常太傅仍是叹息:“早已听闻世子独断专行,能为王妃做任何事情,如今看来,宫中传闻应是不假。”叹息一止后,又问:“世子可是考虑清楚了?”



秋叶依剑并未理会老太傅两次语及不尊,只是说道:“绝无虚假。”



他挪出两步,立身门楼隙口,运力冷冷一喝:“肃静!”神情威严,身姿凛然。



语声滚滚响和,如同暴雨连珠,顷刻盖过人潮,奇迹般让民众安静了下来。



秋叶依剑临风而立,再次唤道:“太傅,请。”



众人仰目,静寂看向高楼城头。



常太傅轻缓襟袍,交握双手唱道:“建隆五年九月,南府秋叶世子完婚,册立民女冷双成为正妃,夫妻二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慢着,太傅。”秋叶依剑突然截声道,“不能免除拜礼,请为内子重新宣号。”



常太傅见他言辞诚笃,微微叹气,无奈地连声唤道:“擢民女冷双成为世子妃,现施行周公大礼……一拜天地!”



秋叶依剑抱紧冷双成,恭恭敬敬地双膝落地,大幅吉服散开如蒲,映红了流云天际。他低头俯身一拜,无半丝停滞。



“二拜高堂!”



秋叶依剑起身,轻轻跃起,一阵清风拂开了冷双成嫁衣,滚荡如花。他立于临空垛口,面朝扬州民众弯腰一拜,深深地伏下了身子。



万人惊呼,常太傅亦然惊愕。



秋叶依剑抬起面容,冰霜眉目万里雪化,突显墨黑水花,他的眼眸里微起波澜,像是泪水雨滴:“冷双成,记得你曾经劝我不得骄横无礼,要体恤他人,可惜我现在才明白你的苦心,原来你流落民间,看得比我通透,深知天地为大的道理。”



他抬起冷双成腰身,在世人前低下脸庞,闭眼贴近了她苍白面容:“冷双成,一切都可以依着你,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两人连袂飘拂,仿似一体而生的斑斑鹿鸣。



许久,常太傅才在门楼后悠长一叹:“夫妻对拜!”



九月十八日,酉时,风起。



“砰”的一声仿似约定,扬州古城四处散发五彩烟花,冲天火花涌起,姹紫嫣红开满了橘红天幕。火丛银花亮耀天际,盛放之下,整张幕布已无点滴缝隙。



秋叶依剑低唇,流连在冷双成面目上:“好看吗,冷双成?三年前的今天,你第一次进入青衣营,看到碑文上立少夫人的遗训;三年后的今天,我还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风声清幽,呜咽不停。



………………………………………我是忠诚的分界线…………………………………………



时间如水缓缓流逝,秋叶依剑不闻世事,在扬州世子府里又开始一日复一日地等待。



期间开了什么花,他不知道;草木换了几次容貌,他不关心。他一双眼眸唯恐不够,总是牢牢盯在冷双成面容上,看得目不转睛,如果有风入府阁,吹拂起冷双成衣襟,他更是连身扑上,努力寻找她生还过来的气息与痕迹。



如此地欺骗自己。



恍若隔世。



直到来了一个人,药王前辈。



从行辕离开后,他曾一度云游天下,偶然听闻南府世子迎娶昏迷中的王妃,想到还欠冷双成一个承诺,他不由得从境外赶回。



药王仍是白袍宽袖,银须白发,一双黑眸洞悉人心。惊现房阁时,仿似带来一片光风霁月。



秋叶依剑过了好久才察觉房里多出一人气息,他微微动了眼珠,冷漠道:“前辈有何见教?”



药王双眼如泉温润,平声说道:“世子倒是镇定,明白夫人这病怪异,也不请御医诊治……”



秋叶依剑转过脸去:“她既然说回到我身边,就一定会醒过来。”



药王径直走向床帏,白影绰绰似流云飘逸:“听见外面传闻,老朽返身赶来,可否让老朽替夫人诊诊脉?”



“请。”



药王搭住冷双成手腕,静默片刻,眉目舒展开来:“世子,夫人当真没有骗你。”



秋叶依剑双眸盛光,木刻面容掠起了笑纹,迤逦扩散:“此话怎讲?”



“数月前在青州行辕,老朽曾在暗中见过夫人,当时夫人一头银丝,发泽干枯如草。今日再见夫人,察觉夫人银丝褪色,慢慢有回黑趋势,正是印证了寒毒裹身、血脉倒行逆施,所经之处必定牵发变化的道理……”



秋叶依剑静静听着,心里忐忑难平,只怕这阵天籁之音有如幻听,片刻随风散去。



药王仿似心知肚明,继续解释:“夫人如果全身腐败,那才是毒素倾入五脏六腑、离归天不远的迹象。眼前寒毒只流转在夫人血脉中,运行一周后,如同牛犊反刍草料,最终会被夫人以寒息制约强压下去,于性命无丝毫损伤。”



秋叶依剑喜极而笑,不断抚摸冷双成面容,等他惊觉要称谢来人后,抬起头,房阁里徐风缓缓,光线回转,早已没了那道白色身影。



日子又过了很久,冷双成犹坠梦境,深深沉睡,无声而无息。



多少次金银轮盘交替而过,眼看着静默的人毫无动静,秋叶依剑又陷入了惶恐之中。



白天他仔细替她宽衣沐浴,喂养护体花露;晚上他紧紧躺在她身侧,强撑着眼帘注视她的侧影,唯恐遗漏了一丝轻微的拂动。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抓住你最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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