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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蝙蝠(下)-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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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云儿像林中翠绿的精灵一样,在树与带刺的灌木中腾挪,她似乎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眼前密密麻麻、没有一点空隙的枝叶交错,她一抬手,就分开了,露出一条弯曲的小路。
忽然,她停了下来。
在她眼前的,是一个小小的石门,嵌在巨大的山岩中,也许直通到山腹。
石门很小,仅容一人通过。它那么小,那么看似弱不禁风,似乎禁不起武林人士的一掌;但不知为什么,却给人震慑人心的感觉。
水云儿在石门上轻轻一推,石门应声而开,露出一条黑黝黝的通道。
众人终于肯定,这是通向山腹去的。
通道这般漆黑,也许入得很深、很深。
他们忽然想起,这座塞北的蒙寂峰,和许多古老高耸的山峰一样,拥有许多古老的传说。最古老的一种,是说这山峰的底下,藏着魔王的地宫。
而这条黑黝黝,看不清前路的通道,让人们猛然想起这个古老的传说。
它不过是个小小的石门,却似乎充满了魔力。
可以吞噬神话的魔力。
「白大盟主,请。」水云儿收起了笑容。她忽然变得很正经、很严肃,原来总是喜欢玩笑的人一旦认真起来,给人的压迫感是最强的。
白少情向前走了一步,他身后的人集体跨了一步。他们是一个集体,白少情的脚步,仿佛就是他们的脚步。
水云儿却忽然掠过去,稳稳站在白少情身后,面对着天极等人。她很有礼貌的问:「除了白大盟主,还有谁要向我们教主挑战?」声音清脆,十分悦耳。
数十道愤怒的目光,剑一般射向她。
水云儿将双手拢在翠绿的长袖子里,抬眉,无声的,扫视眼前的人一圈。
「除了白大盟主,还有谁要向我们教主挑战?」她又问了一遍。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没人敢轻视的傲气,只有常年跟随在封龙身边的人,才能沾染到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傲气。
谁敢向封龙挑战?
除了白少情,谁敢不自量力,挑战那把晶莹的碧绿剑?
就连天极,也知道遇上封龙,他毫无胜算。
但一道声音偏偏响亮地传了过来。
「我!」
清脆的,毫不犹豫的声音。
小莫排开众人,走了上来。他的样子很狼狈,双手脏兮兮满是污垢,衣裳被树枝勾出很多口子,额头的汗混着黄尘。
但他的人一点也不狼狈。
至少,他的眼睛是那么亮、那么大,目光是那么坚毅,坚毅得如白少情腰间的剑。
水云儿上下打量他。她本来很严肃,这时候却温柔的笑起来,「你就是小莫?」
「不错,我是小莫。」小莫牢牢抓住他的剑,站得像标枪一样。
「真好……」水云儿轻轻赞叹。她忽然伸手,折断一节树枝,像舞蹈般的,绕着小莫转了一个圈。她的身形很快,倏忽一转,竟连身在小莫咫尺处的天极等人,也没来得及伸手拦住。
当他们意识到要保护小莫时,水云儿已经静静站回原处。
小莫的身边,已经被她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水云儿看着地上的圆圈,问小莫,「你想再见到晓杰吗?」
小莫脸上猛然扭曲,他咬牙,「想!」
「在白大盟主和我们教主的决斗没有结束之前,只要你跨出这个圆圈一步,」水云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就会立即见到晓杰的尸首。」
小莫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他愤怒地看着水云儿,牙齿磨得吱吱作响,蓦然吼道:「封龙!你给我滚出来!我要和你拼命!」但他的脚,却动也不敢动。
他越愤怒,水云儿笑得越甜。
白少情一直盯着幽幽的石门。这个时候,他却忽然转身,回到小莫身前。
他对着青筋暴起的小莫,轻声说了一些话。
他说:「拼命是很容易的事,比为了心上人的安全,要一直站在这个圆圈里无休止的等待,要容易上一百倍。」
他闭关许多天来,第一次和小莫说话。
他的话就像他的人一样,总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力量。
水云儿本来甜甜笑着,这时却忽然叹了一口气。
小莫看着他,身躯不再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白少情沉声道:「你一定要赢。」
「盟主,」五甲门门主东来庆一直在注视那个石门,这时候忽然跨前一步,站在白少情身侧,压低声音,「盟主小心,这个石门有古怪。」
封龙选的决斗场地,如果没有古怪,那就真是奇了。
东来庆低声道:「这石门上面,有绝情大师的标记。」
鬼斧神工,绝情大师。
以鬼神莫测的地宫建筑,在江湖上威名不灭的绝情大师。
东来庆又道:「石门过小,看来是准备随时封闭的入口。盟主进去之后,如果发现隐蔽的铁索,千万要小心。通道中极有可能悬了断龙石,只要正义教的小贼斩断铁索,让断龙石落下,就能将盟主困死在里面。」
天极灰眉一耸,「封龙下贴约战,选的地方定有诡异。」
地极道:「而且我们不能证实封龙是否在里面。没有证实之前,盟主还是不要轻易犯险。」
小莫听在耳里,脸色已经铁青。
白少情的唇角,逸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必须进出。」他轻轻地、坚决地说。他含着笑,伸手指向山下,「你们看。」
众人回头。
山下,是成百上千的人和马,他们仰着头,在山脚下,屏息等待着决斗的消息。
他们的脸上充满了仰慕,充满了重见光明后的希望,充满了战胜邪恶的信心。
白少情道:「不管此战结果如何,他们已经站到了一起,已经学会并肩抵抗。正义教,不会再成为江湖的阴影。」
白少情又道:「只有我跨进这道石门,正义教的力量,将从此瓦解。瓦解它的不是我,而是山下这些江湖儿女。」
他淡淡笑着。
没有人想像过,世间有这样充满力量的笑容。
他的力量不在剑上,不在掌上,不在他高强的武功里。
他的力量,在他淡淡的笑容里。
「而且,封龙一定在里面。」白少情道:「因为他是封龙。」
他说完,就转过了身。
他转的很优雅,速度不快也不慢。看着他转身的人,有的以为那个转身慢的恍如过了百年;有的又以为,那个转身快得根本不曾看清。但他们每个人,都清楚地记住了白少情的这个转身,就像许多人,永远记得白少情穿着白衣,跨出少林寺的瞬间。
他们看着他们的盟主,不快不慢地,穿过石门,跨入那条黑黝黝的通道。
他们看着他走了,却知道他留下了什么。
他留下了力量,属于武林的力量。
第二十九章
    
白少情在漆黑的通道中平稳地走着。
他一点也不害怕,他根本不害怕。甚至,还有点享受此刻的黑暗。
他已经很久不曾感受过这样的平静。
他很清楚,他的表情总是冷漠,或平静无波;但他的心总是怦怦乱跳的,或常常紧绷着,像要断掉的弦。
只有此刻,说不出的平静。
像茫然在荒漠上闲荡了半世的旅人,总于明白了日从东起,而日落后,会有月儿相伴。
他笃定地在黑暗中前进着,不知走了多久,远处透出一点亮光。
亮光越来越大,他一步一步走过去,一只脚踏上前,再提起另一只脚,踏前。
他的眸子,渐渐倒映出通道出口的一切。
很简单的,小小的石室。岩石的壁,深黑色的青苔爬在壁上。
一张白玉石的小方桌摆在石室中央,名贵精致,与这个简陋的地方格格不入,却意外地令人感觉亲切。
桌上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
玛瑙做的酒壶,玛瑙做的杯。
那人就坐在桌旁,悠闲地坐着。
江湖闻名的碧绿剑,被随意地搁在腿边。他慵懒地斜坐着,腰侧倚在桌子边缘,端着玛瑙杯,细细品尝着杯中的佳酿。
半眯的眼睛似乎醉了;但若是看清楚点,又能瞧见眼底的一丝清明,仿佛他无论怎么喝,都是不会醉的。
他仰着头,潇洒地又饮一杯,似乎这才发现白少情。
「你来了。」他深深看了白少情一眼。「坐。」
白少情坐下来。他发现,桌边已经东倒西歪了许多酒罐。
酒很香,那当然不是泫然不醉翁的独醉江湖,但仍然是好酒,会醉人的好酒。
「你喝了很多。」
封龙放下酒杯,温柔地审视了白少情片刻。
「每当我完成一件大事,都会有极落寞的感觉。」封龙道:「所以我总会一个人待着,喝很多酒。」
他确实是落寞的,因为他的脸上满是落寞。咋看以为他在微笑,但仔细看去,却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坚毅的轮廓上,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透着落寞,还有说不出的疲倦。
但已经够了。
只要一双这样的眸子,已经足够了。
白少情不知道,强悍、不可捉摸的封龙,也会流露出落寞和疲倦。他也从不知道,封龙可以凭一个眼神,让自己感觉与他贴的如此之近。
仿佛这位江湖霸者的心,就近在咫尺,像历经艰难、攀山越岭而求的灵芝,绽放在眼前。
从没有一刻,白少情比现在更渴望感觉封龙悠长平稳的呼吸。
一种欲言又止,欲哭无泪的哀切和怨恨,被冷极又热极的细流携带着,从脚底直达心田,让喉咙异常的乾渴。
白少情别过视线,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轻轻啜了一口,闭上眼,再猛然将杯中的酒尽倒入喉中。
酒辛辣而醇香。
醇香到喉而止,而辛辣,却渗透血管,叫嚣着冲入五脏六腑肆虐。
白少情痛快地享受着这股辛辣,仰饮三杯,才开口道:「你把真正的正义,还给了江湖。」
他的话里也藏满了落寞,被遗弃的落寞,连他自己也嫉恨自己的声音。这声音打破了近在咫尺的假象,就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封龙离得那么远,那么远。
仿佛江湖两隔,他在江的这岸;而封龙,却在湖的那头。
封龙沉声道:「正义,本来就是江湖的。」
白少情拿着玛瑙杯的手微微颤抖。
「没想到正义教教主暗中筹划的,竟是怎么瓦解正义教。」他涩声道。
玛瑙杯泛着慑人的红;而他的手,是一片扣人心弦的苍白。
「瓦解正义教何需筹划?但要让武林重新拥有真正的力量,却是一件很难的事。」封龙看着白少情,像看着一件能够让他心碎的宝物。「我要找一个人,可以领导武林重新站起来的人。他必须重新凝聚武林已经失去的力量,他必须有令人情不自禁崇拜的魅力。」
白少情仰头喝下第四杯。
辛辣灌肠,却让他冷静下来。起码,他的声音已经冷下来。「那人还必须很笨,笨到被你耍得团团转而不自知;笨到被你捧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后,还要千里迢迢赶来和你决斗。然后按照你的计划,继承你在武林中的地位,成为武林新的神话。」
封龙沙哑地笑起来,毫不推搪,点头道:「不错,我一直在利用你。」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切的计划,从三尺刀刺入腰间的那刻,开始。
他放他飞,看他越飞越高,看他越飞越远,看他淡泊站于颠峰,倾倒众生。
石室中藏了太多回忆,让人无法呼吸。
「我记得。」白少情忽然道。
封龙问:「记得什么?」
白少情不答。
他的手仍把玩着空空的酒杯,烈酒已经入肠,腹中的辛辣渐渐散去,散去后,竟是说不出的寒冷。
白少情冷静的凝视着封龙。冷静的眸子里,藏着森然恨意。
滔天的恨意。
「你说过—;—;我要让正道人人敬佩你,邪道个个惧怕你。我要天下人都宠着你,捧着你,让你富有四海,随心所欲。」他冷冷地吐字,忽然绷紧俊脸,咬牙,恨恨地问:「你为什么不说你想说的话?」
「我?」封龙深邃的眼睛盯着他,「我要说什么想说的话。」
白少情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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