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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我们来自那遥远的地方-第80章

小说: 我们来自那遥远的地方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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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一定会努力的。之所以那么说,也是为了自己给自己一种自信吧。不管别人怎么理解我是不会在乎的。一个人必须站在多个角度去看问题,这样他所得到的答案才可能更合理。他应该知道自己处于一种怎样的价值体系之中,应该知道自己空间和时间里所处的位置。要想弘扬一种文化,并让它发扬光大,首先要学会作比较,学会批判。应该知道它好在哪里坏在哪里。再说,古人尚说,君子承父之命,以承志为先,承言为后。我想这一点大家是都明白的。”
看着这个尚还年幼的孩子那张稚气的脸,我从他年轻而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一种深深的孤独。
我们之间又平静地相处了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他不断向我提出一些让人费解的问题。每有难以解答,我就想起秀林,打越洋电话给他。不管什么样的问题,秀林总会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后来,几乎所有的问题都是由子骧提出,秀林给出答案,然后再由我转述于他。所以我相信,在我们滕家只有这两个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聪明人之间向来不喜欢相互对话,他们两个也一样。有一天,我问起子骧为什么会是这样,他看了看我说他看不起他的二伯父。这个人做人的标准不够。他说,他不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仅仅因为这个就不明就里地责怪他,那你就错了”。我告诉子骧:“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我知道,他说的是秀林抛弃结发妻子出国并娶下唐小琬一事。
子骧却淡淡地说:“我知道你要说这背后有原因,他有他的痛苦,他有他的无奈,对吧?”他摇了摇头,接着说:“其中的原因我不想听。英国人有一句很重要的谚语,叫做知道了一切就原谅了一切。我本来就不准备原谅他,所以我宁肯因此被人看作固执己见。我向来就瞧不起这样的人,不管他是谁都一样。一个人做出了这样的事他没有资格要求得到别人的尊重。”
我是多么地想让这两个聪明人同修于好呀。可是他们都是那样地难以被说服,我只好又试着找到秀林。
秀林对我说,这个叫做子骧的孩子是一直对他躲躲闪闪的。秀林又说,他的做事习惯是从来都不主动去接近某一个人。
就这样,我企图让他们两个人接近的想法最终失败了。
“这孩子看人时目光如刀,你看着吧,他将来一定是个人物”,最后,秀林这样对他的例子评价说。
最终,还是子骧自己主动跟我谈起了他的未来。
那次谈话的场合是他特地安排的,在场的人只有我,父亲还有子骧三个人。他既没有叫知非,也没有叫上秀林。
他郑重其事地对我们说:“我将利用几年的时间,在深入研究西方文化的同时,着手于新传统文化的塑造。目的是让文化的发展赶上时代步伐,并对它产生积极的影响。我会试着找到现代文明与传统文化的结合点,让文化变成一种信仰,一种宗教,并让我们的民族因此而深具个性;让人们通过对自身的注重与认识,产生并建立起一套有积极意义的信念。对我们的民族,我认为还是传统文化大有希望,既不是像现在的中西杂混,不仑不类,也不是可口可乐肯德基和欧盟一体化。我们应该有自己的道路。当这种文化建立起来,就是我们这个伟大民族复兴的时候。”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他几乎只用了一口气,就兴致勃勃地讲完了自己的想法。
听到他的话,父亲眼里浮动着一种特有的光芒。他看着自己的小孙子,满意地点点头。我伸出手,对他说:“祝你成功。”
子骧伸出手,我们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当然,”他转而又说,“我所说的目标有些大,但我想要做的确实就是这种工作。我想了又想,这种工作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仅以我一人的努力,恐怕能够做到的只是摇旗呐喊,或者说,更深一步,为它找到一个方向,建立起一个模式罢了。”
“你是说,也许因为做这些事情你可能在别人看来一事无成么?”我问。
“是的,至少,在短期内是看不到成绩,但我愿意为此作出牺牲。”
“年轻人,不要急于求成,更忌讳急功近利好大喜功。能踏踏实实地去做事就是一种胜利。再说,时间最终将证明一切有价值的东西,”父亲缓缓地说:“你能说出今天的话,我已经放心了”。
说着,父亲闭上了眼睛。
我们两个人从他房里出来。第二天一早,子骧找到我建议我们一起去河滩走走。他告诉我,他知道那里曾经发生过很多故事。我一愣,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慢慢地说这是必然的。当老镇没有了,那些有关它的故事也同样消失了。时间留给人们留下了很多回忆。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又是一惊。
他搀着我在清晨之中爬上高高的河堤,然后走下去。我们在当年的河畔坐下来,望着远处,各自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我心中是一种空落落的难受。看看吧,昨天的一切如今都已经不在了,一个人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怀念那美好的生活。当他发现生活终究向前发展且一往无前时,他会突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如今,生活在镇上,总觉得命中像是少了什么。直到此刻才知道原来是失去了过去生活那种美好的感觉。旧日的山山水水,大运河,老河滩,旧关帝庙以及河滩上盛开着的的芦苇如今都无法见到了。生活就这样在几十年间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今天与过去之间存在着一种逻辑。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已经走回河堤上了。早晨的太阳轻轻一跳,就跃过对面河堤上茂盛的榆树林,柔和而亲切地斜洒过来。阳光将草尖上的露珠一个个映得晶莹剔透。这时,河堤上已经站满了上年纪的老人。我在人群里发现了父亲,他正在跟郭子雨郭老先生站在一起,面向东方闭目静息。远处传来吊嗓子的清腔,慢慢又有了二胡悠远的演奏。我们走在人群中间,就像走回了过去那美好的生活。
几十年前那宁静的气氛,伴着若有若无的唱声在湿凉的空气里氲氤开来。我们闭上眼睛都没有说话。这时,阳光静静地洒在身上。当用你的心灵感受着几十年来的沧桑,你就会发现,清凉的空气里,仿佛又远远地传来井水轻轻洒在小青石巷里的声音……
这时,子骧告诉我说,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找一所治学严谨的从文大学去攻读历史或者哲学了。看来,这个孤独、忧伤、悲怆而自信的孩子准备到那里去享受一下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了。几天之前,我把当年张先生送我的那些书,父亲所作的文化评注,以及几部他亲手抄写的佛经全部交给了这个孩子。在此之前,我跟他讲起了有关张先生和忘忧草的故事。
人这一生有许多过程都是必不可少的,当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多半已经走在为过去寻找归宿的路上了。至于那样的大学,我想国内怕是无法找到。近来,他总是跟他蓝眼睛的外国侄子呆在一起,或许他会跟自己年长的侄子去德国读书吧。一是因为他父亲很有钱,二是因为那里于近代似乎总是人类思想文明的发源地。
可是我又是想,即使去了那里他能找到自己的归宿么?很多年之后,总有一天,他会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最后要到哪里去么?看看如今吧,我们既无法逃避眼前也更无法找回过去。运河还在,镇子却已经不在了;镇子还在,可当年的人一个个都已经不在了。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呢?就连我的老朋友张国之,最终也没能如邀回到镇上来。而我自己呢?历经多年,最终找到自己的忘忧草了么?
理想与现实之间似乎总隔着一个巨大的距离。
如今,每当站于河堤之上放眼东,总让人感到是那么地寂寞、孤独、痛苦而又难以忍受。我知道,这是因为当年那美好的生活距我们已经一步步远了,远到了无法找寻。
终于,有一天晚上父亲留我住在他院子里。他主动跟我讲起了家族里那桩骇人听闻的血案的经过。他告诉我:一开始,是为了除掉一个叫做马生的大汉奸。不便出面的父亲想到了我的亲生父亲——他那个曾经在码头李家手下为匪的堂兄。当时,身在青城除奸心切的父亲许以高价:事成之后将在镇上码头的滕家店转送于他。但父亲却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实:滕家店真正的主人是党组织,而不是他。结果事情很快做成,堂兄杀了马生之后而父亲才发现此事自己根本无法做主。堂兄以为他要赖账,两个人发生争执。这时,父亲有突然任务离开青城。趁他不在,他的堂兄,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带人抢占了党设在码头的店铺。但就在当天晚上,他被人一枪打死在店里。堂兄人一家迁怒于父亲,将死尸——我那被杀死的父亲——抬到我们家里不依不饶。后来,事态恶化,两家人大打出手。气极败坏的党兄一家失手打死了前来劝解的四伯父——父亲的四哥,而这个四伯父就是秀林的亲生父亲。既然两家已经各死一个人,本来想就此了结,但回到镇上的父亲闻听此讯,一怒之下重金请来山东快枪马匪,于堂兄发丧之际血洗灵堂,将他们一家十七口全部杀死。不想却单单留下了刚刚三个月大的我,被母亲——也就是当年那个经常在镇子上游荡的疯女人——扣在笸箩下面逃过一命。后来,她就疯了。
过后自知罪孽深重,父亲便收养了那两个因他失去了父亲的孩子:我和秀林。再后来,日本人来了,他辞官回乡,带我们回到了镇上。
“那时候年轻啊……”父亲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着。他一闭上眼,浑黄的老泪就顺着眼袋哗哗地流下来。他那难过的神情又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
我坐在他对面静静地听着。一个人老了,总是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坐一旁,不停地絮叼起陈年旧事,一件一件,不着边际。这一夜,当终于听到了一直无法破解的事实真相,却发现自己心里再也无法找到当年那种仇恨的感觉了。它已经在我心里荡然无存。对于过去一个人总应该拥有一个清醒而深刻的认识吧。他更多的应该是放眼未来。
扶父亲躺下之后,忽然听到院子里有低低谈话的声音。细细听来,原来是子骧和洋博士。
从窗口向外望去,夜色深深,漆重的天幕里闪烁着滑亮的水晶石般的星星。在初秋这寂静的院落里,传来他们那遥远的、像是为了告别的对话:
“人的理想在哪里?我们最终将身归何处?”洋博士像是自言自语,却又一副询问的语气。许多事情直到如今他们仍是无法破解。这些年轻人呵,他们眼里的只是一个大大的、有些许历史的镇子和一个古老而又辉煌的家族。他们没能深入它的历史,自然不会知道这个镇子有着怎样的历史,所以,就更不会知道这个家族的心灵所承受过的苦难。也是因此,他们不会知道,此时此刻我们这些人的心情。他们太年轻了,还没来得及了解一切。一个人若想了解一切必须要有个过程。
“不要问我到哪里去,”子骧回答他说。说到这里,他的小叔叔又轻轻顿了顿,然后才一字一句地慢慢地说道:“我们来自那遥远的地方。”
在这对话声中,我沉沉睡去。
那一夜,我在梦里又遇到了母亲。
那是一个早晨。像往常一样,她在晨雾中挑了两个大大的木桶去井台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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