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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红色惊悸-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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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惊悸 第二十章(2)   
他若无其事地问:“所以你就咳嗽起来了?” 
李建国简明地回答:“对。” 
赵卫东向肖冬云无奈地耸了耸肩,又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于是肖冬云只得不那么情愿地将自己的一只手朝李建国一伸。 
不料李建国得寸进尺:“我要握着你的另一只手。你这只手他刚才握过了。” 
肖冬云有些生气了,蹙眉道:“那又怎么了?难道卫东的手脏不成?难道我这只手也被弄脏了不成?你怎么提无理的要求?到底握不握,不握拉倒。我才不管你心里舒服不舒服呢!”李建国却无比庄重地申述道:“我哪儿会那么想呢!同一只手被握久了会麻的呀。我是为你考虑。” 
肖冬云严肃之至地说:“你以为我会同意你握住我的手很久吗?”她伸出的手犹犹豫豫地想缩回去。 
李建国也严肃之至地说:“不要求很久。说多长时间的话,握多长时间的手。我只要求你对待我和对待他是平等的,使我心里对你那一多半儿感激有个着落就行。” 
赵卫东又开口了。 
他说:“战友们,别忘了我们是在开重新聚在一起的第一次会。凡事在枝节问题上纠缠不休,是思想方式狭隘的表现。而思想方式狭隘,那是很容易导致行为的庸俗的。” 
他的话显然是针对李建国进行批评的。但是在肖冬云听来,似乎是批评她的话。她虽觉得委屈,却乖乖地缩回了伸出的那只手,将另一只手伸向了李建国。 
李建国并未立即握住她的手。他先将自己的一只手在衣服上揩了揩,然后手心向上,讲经的如来那么水平地举着;再接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抓住肖冬云伸向自己那只手,将它放在自己的掌心上。他对她的手的抓法很特别。只用拇指和食指。两指悬钳似的小心翼翼地卡在她的内腕和外腕。就那么一“吊”,她的手便到了他的掌心上。仿佛她的手是极薄的玻璃做的…… 
他握住她的手时,闭了自己的双眼。 
他说:“现在,该我讲讲我俩的经历了。” 
赵卫东以批准的口吻说:“由你来讲也好。我作补充和总结。” 
于是李建国就闭着双眼讲起来。 
他和赵卫东在两天内的经历,那简直可以说是充满了大义凛然的斗争性的。赵卫东本打算由自己来亲口讲的。但李建国既然争这资格,他也不好表示反对。若反对,必有维护特权之嫌。他不愿给他的任何一名红卫兵战友那种不良好的印象。他继而一想,由李建国的口来讲,效果比由自己亲口来讲更佳。因为李建国讲什么事儿都是喜欢夸张的。自己讲得夸张了,有自吹自擂之嫌。别人讲,无论多么夸张,都是不至于损害自己正面形象的呀。而且,若谦虚几句,还能获得别人对自己意想不到的好感。这么一想,他也就乐得休息一下自己的唇舌了…… 
李建国果然讲得起伏跌宕,悬念迭出,热热闹闹。只把个肖冬梅听得惊心动魄,口中不时发出“哎呀”、“哎呀”的骇声。李建国和赵卫东被拖入冷饮店后,赵卫东又挨了一顿拳打脚踢。他倒是一下也没还手,只喊:“要文斗,不要武斗。”保安们以为他有精神病,出够了气,将他铐在暖气管上。他就悲壮地唱“抬头望见 
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被电棍击昏过去的李建国,几分钟后苏醒过来,见他被铐着,又叫骂起来,扑向一把椅子,还想高举着砸什么。保安们制伏他比制伏赵卫东多费了不少力气。最终他也被铐在暖气管上了。他们就一齐唱“抬头望见北斗星”。唱罢,又背毛主席语录。你背一段,我背一段,专背那些最能体现革命英雄主义的。比如——“这个军队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它要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不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场合,只要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要继续战斗下去。”比如——“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 
冷饮店的承包老板闻讯赶来,见整面墙那么大的进口橱窗玻璃“变”成了一地玻璃颗粒,店内桌倒椅翻,星期六晚上的黄金营业时光,除了两厢站立迎候自己的服务员及保安员外无一消费者,怒发冲冠的程度可想而知。正训骂着服务员及保安员,又闻店堂之后有人朗诵语录,备觉火上浇油。几步踱到店堂之后,瞪眼审视着赵卫东和李建国,连连顿足,一迭声地说:“倒霉!倒霉!” 
一名保安讨好道:“老板,让他们赔偿就是了!若赔不起,就罚他们在店里做工!” 
赵卫东和李建国也不理睬他,口中仍念念有词不止。 
那老板心知肚明地说:“赔个屁!无论公了还是私了,我跟俩疯子能有什么理可讲?罚俩疯子在店里做工,我这店还开不开啦?给派出所打电话,让所长亲自来!” 
那讨好不成的保安喏喏而去…… 
在步行街上有买卖的人,那怎么也算是黑红两道都吃得开的人,与地段派出所的关系当然混得稔熟,处得火热。不一会儿派出所所长果然带着几名下属匆匆驾到。双方见了,少不得拍肩握手,称兄道弟一番。那种亲密的情形,赵卫东、李建国真真地看在了眼里。 
李建国就说:“中国修了!确实修了!连‘老板’这种称呼都重新时兴了,事实上的奴婢还能不存在吗?卫东你瞧那当老板的,分头油光,皮鞋锃亮,还戴副墨镜,真像解放前资产阶级的买办!你再瞧那派出所所长,脑满肠肥,不是民脂民膏撑成那样才怪了呢!对那老板点头哈腰唯命是从的样子多么下贱……” 
赵卫东未正面回答李建国的话。他低声背了一首诗。是闻一多的《红烛》: 
红烛啊! 
既制了,便烧着! 
烧罢!烧罢! 
烧破世人的梦, 
烧沸世人的血—— 
也救出他们的灵魂, 
也捣破他们的监狱! 
派出所所长斜眼望着他俩说:“我看不但是一对儿疯子,而且是一对儿不满现实思想反动的疯子。” 
老板同意地点着头说:“请你亲自来处理,是要当面告诉你——既然明摆着是俩疯子,我也没什么别的打算了,自认倒霉了。但你们得替我出口气,疯子撒野,也须给点颜色嘛!” 
“对,对。让疯子记住点儿扰乱社会治安的教训,同样是我们的职责啊。老弟尽管放心,气我是肯定会替你出的。这条步行街自从剪彩,从没发生过如此公然又恶劣的事。这也等于往我脸上抹黑呀!” 
派出所所长说着,转身冲赵卫东和李建国吼:“一会儿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将他们铐在暖气管上的铐子打开,两人被押上了警车。这几十步的过程里,呵斥、恐吓、推搡、三拳两脚自然是免不了的事。 
两人被押到派出所,又被铐在一间小屋的暖气管上。此后便没人“打扰”他们了。也没人送水喝,没人送口吃的。喊过叫过背过唱过的他们,早已是口干舌燥,嗓子冒烟。是夜闷热,那小屋也没扇窗,只门上方的铁条间,有混沌的空气里外流通。那是走廊里的“二窖”空气,吸入时一点儿新鲜的感觉也没有。两人一身身地出汗,汗都将衣服湿透了。他们终于是不喊不叫不背语录不唱“抬头望见 
北斗星”了。抗争的豪情锐减,肉体和精神都有些疲惫不堪了。从那小黑屋里只传出一种声音,各自的手掌拍在脸上、脖子上和身体上的啪啪声。小黑屋里蚊子多极了。啪啪之声一阵响过一阵,天亮方止…… 
一只手拍蚊子,占上风的必是蚊子。当蚊子们不进攻了,隐蔽起来了,两个人脸上、脖子上、身上和那只用以消灭蚊子的手上,已被叮出了不少红包,奇痒难耐。那自由着的一只手挠不到的痒处,便只能靠蹭墙来解痒…… 
李建国流泪了。 
赵卫东以为他懦弱了,便强打精神娓娓地给他讲革命志士们的事迹——说有一位革命志士,在敌人的严刑拷打之下宁死不屈。敌人就将他拖入一间小黑屋。那小黑屋是敌人繁殖蚊子和跳蚤的地方。黑暗中伸手一抓能抓一把蚊子,身子一滚能压死一片跳蚤。革命志士被铐在了床上,结果等于是提供给蚊子和跳蚤的美餐,三天后死时,全身上下没一寸皮肤没起包的。但革命志士至死也没屈服…… 
李建国说:“你别跟我讲这个,我有足够的革命斗志,用不着谁鼓励。” 
赵卫东问:“那你为什么流泪?” 
李建国坦率地说:“我想我父亲了。咱们离开家乡时,我父亲也正被关在牛棚里,真正的牛棚。怕他畏罪自杀,反捆了他双手。你想真正的牛棚里夜晚蚊子还会少吗?双手都被反捆了他可怎么办呢?我不但想他,这会儿简直还心疼死他了。他毕竟是我父亲呀……” 
赵卫东就教育他道:“你应该这么看问题,你与你父亲的关系,首先非是什么父子关系,而是为毛主席革命路线而战的红卫兵小将与顽固‘走资派’的关系。‘走资派’是社会主义时期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的头号敌人。我们不从肉体上干净彻底地消灭他们,对他们已经是特别的人道了……” 
李建国讲到这里,赵卫东插言道:“不错,我当时是那么教育建国的。我要求自己表现得比建国更坚强。因为,我是你们的队长。在严峻的考验面前,我应该做到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美人不能动。” 
都道是一心不可二用,此话未必不谬。比如红卫兵李建国,那会儿便正一心二用着。他嘴上讲述着引以为荣的经历,心里想的却是他暗恋的人儿肖冬梅。像赵卫东那一天以前从没那么久地握过肖冬云的手一样,他那一天以前也从没握过肖冬梅的手。不,别说握没握过了,就是连碰也不曾碰过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想。事实上这位小县城县长的儿子,性意识方面的觉醒是很早的。而且是一名常在被窝里以手淫自慰的少年。倘他的少年时期非是三十几年前的火红年代,而是官僚特权膨胀泛滥的年代,那么他必是纨绔子弟,偷香窃玉的能手,甚至可能是摧花折蕾的恶少。或者已是少管所经常的“回头客”。什么都可以是一种时髦。“革命”也可以。尤其当一个少年只须戴上袖标便几乎有了专革他人之命的特权,而自己则不必担任何“革命”风险的情况下,“革命”不仅是时髦,且是大快乐。它转移少年对所恋的异性的亲近渴望的作用,比任何事的作用都灵。李建国是断不敢向肖冬梅提出握一握她的小手儿的要求的。他那样做的结果只能使肖冬梅视他为“流氓”,起码被斥为有“流氓”之念于是从此轻蔑他。既然赵卫东堂而皇之地说出了一套“革命”的理由得以久握肖冬云的手儿不放,肖冬云还那么的愿意,他当然也要一借那“革命”的理由的光了。不过他感兴趣的非是肖冬云的手,而是她妹妹肖冬梅的手。他闭着双眼,嘴里讲述着引以为荣的经历,一边想象自己紧握着的是肖冬梅的一只手,进而通过对那只手的持握,想象自己正对肖冬梅的整个身体的享有。尽管他的语速是从容不迫的,他夸张性的用词似乎证明他的心无旁骛全部投入,其实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由于持握着的“肖冬梅”的手儿而激动而战栗而亢奋…… 
他继续讲述他和赵卫东天亮后怎样被派出所移交到了公安分局,在公安分局怎样受到审问,怎样被怀疑是一起未遂的爆炸事件的策划者,以及他俩如何如何表现得一身浩然正气,如何如何以亲眼目睹的事实和亲身遭遇批判种种中国变质的现象…… 
此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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