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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红色惊悸-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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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她到美国去为 
福特汽车公司拍广告。重金之外,还要送她一辆福特汽车。 
美国?! 
美帝国主义呀!! 
多么可怕的两个字,岂是可以在公开场合谈论的吗?她甚至忐忑不安得屏息了几秒钟。但一想到“姐”的真实身份是“模范特务”,一颗心才又安定下来。 
接着那几个男人就一一向“姐”献策——他们的话她听不大明白。但总的意思还是明白的。都是在替“姐”出怎样才能轻松容易地赚几笔大钱的主意。“姐”一会儿显出感兴趣的样子盯着对方的脸侧耳聆听,一会儿摇头淡然否定地说没意思。红卫兵肖冬梅听着心里直困惑。她暗想“模范特务”还需要自己挣钱吗?活动经费不是要由国家安全部门暗中支付的吗?生活费不是包括在活动经费里的吗?…… 
后来四个男人之中有一个男人提议到哪儿去玩玩。于是她随着“姐”们离开了冷饮店。“姐”们将她带到了一处保龄球场。此前她从未听说过保龄球这一种球,更没有亲手抓起过。每次掷出的球都撞不倒几只瓶。于是四个男人都热心地来充当她的教练。而“姐”似乎正乐得自玩自的。“姐”保龄球打得很出色,姿势优美,得分也高。那个妆化得近乎妖冶的小女子显然无法忍受被四个男人一起冷落的滋味儿,撇下一句“今天玩得没劲”,就索然而去了。 
“姐”分明一切都看在眼里,一切都正中下怀,却还要煞有介事地问:“咦,那小破妞儿怎么说走就走了?” 
一个“破”字,道出了“姐”比十分还多二分的轻蔑,和因那女孩儿遭到显然的又没有心理准备的冷落而感到的幸灾乐祸。肖冬梅比较能理解“姐”对那女孩儿的轻蔑,却不怎么理解“姐”的幸灾乐祸。她自己甚至对那女孩儿暗生歉疚。因为她也看得分明,在她和“姐”没到来之前,四个男人肯定都是竭力取悦于那个女孩儿的,而此时四个男人却说: 
“随她去!” 
“别谈她。谈她败我们的兴,我们继续玩儿我们的!” 
“人比人,气死人。有咱们小妹在眼前,她简直就一点儿气质也没有,让人觉着俗不可耐了!” 
“就是。咱们小妹多有气质,多清纯,多超凡脱俗。” 
男人们的褒贬,使肖冬梅一阵阵地替那女孩儿难过,也一阵阵地又难为情又别扭。此前从没有男人这么讨好她。她不习惯被些个大男人这么“赞美”。那些赞美的话语在她听来不仅肉麻,而且居心不良。她不明白“姐”为什么不呵斥他们,反而高兴他们那样似的。在她所处的时代,倘四个大男人一起对一名初中女生甜言蜜语大献殷勤,那将不但涉及他们的思想意识问题,而且极可能被定成一桩性质严重的事件。怎么这座城市的这四个大男人敢于如此的肆无忌惮呢?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呢?那女孩儿又是个怎样的女孩儿呢?……她内心狐疑种种。 
在四名“教练”的指导之下,她很快也能连获高分,引起他们的阵阵喝彩了。她刚上瘾,“姐”却累了。 
一个男人看了一眼手表说:“那咱们就吃饭去吧!” 
于是她随着“姐”们一行人,又到一个挺高级的饭店吃海鲜。 
红卫兵肖冬梅的家乡是一个山区小县,在她所处的年代,只有每年的春节才能吃到几顿鱼,而且是凭票供应,而且一向是“刀鱼”。家乡的人们叫带鱼是“刀鱼”。事实上她只见过两种鱼。一种是“刀鱼”,另一种是金鱼。金鱼是她在她所处的年代,比她家乡的同龄人们多见到过的一种鱼。因为全县养金鱼的人家只有几户。都是颇有地位的人家。而她家是那几户人家之一。她家曾养过的四条金鱼,乃是爸爸的老友们从省城给她家带来的。也是她家曾收到过的一切礼物中最为珍贵的。从没见过金鱼的她的同学们,曾三五成群地要求到她家里去观赏金鱼。许多同学还将自己第一次看见金鱼的新奇感受写成了作文。生物老师还命她将她家的鱼缸捧到学校里去过,为的是使全班同学都能对鱼类知识开开眼界。如果说在她所处的年代,在她的家乡,她和她的姐姐以及某些同学们还见过第三种鱼,那么就是鲤鱼了。在她所处的年代,鲤鱼被特别普遍地印在年画上,通常的画法是被一个极白极胖的男娃娃抱在怀里,取“富富有余”的吉意。至于虾,指真的虾,在她所处的年代,在她家乡的那个地处山区的小县城里,她和姐姐以及所有她的同龄人们,是只听说过而绝然没见过的…… 
她随“姐”们所去的饭店是“海味斋”。大堂四周一排排巨大的鱼缸里,养着各种各样的鱼、虾、蟹、鳖、蛤、蚬、贝。对于红卫兵肖冬梅来说,那情形简直是叹为观止的。以至于她忘了自己是随着“姐”们前去吃的。她仿佛去到的不是什么“海味斋”,而是“水族馆”。她从紧靠门的第一排鱼缸绕着大堂四周看将过去,“姐”连唤她几声她都没听见。以至于“姐”不得不走到她身旁去扯她,同时低声告诫她:“别露怯!别忘了你是见过世面的,是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前途远大的学生!” 
红卫兵肖冬梅出生于这个世界上十六年以来,第一次品尝到了那么多道鲜美的海味儿。唯一使她犹犹豫豫不太敢吃的是“醉虾”。那些初浸于酒的虾,更加地活蹦乱跳。四个男人都说,吃的就是眼见着的那一股生猛劲儿,并且边说边都下手抓起来剥嚼嘬咂。那情形仿佛将硬壳虫当成香酥糖的非洲土著人似的。直看得个肖冬梅目瞪口呆。她以为“姐”是断不会像四个男人们一样忍心下嘴而且吃得不成体统的,斜眼朝“姐”一乜,但见“姐”呢竟也是争先恐后双手齐下地大快朵颐着。 
“姐”发现了她那一乜,嗔道:“别装斯文,你不是一向最爱吃这一口的吗?” 
于是男人们的目光也都一齐定格,同时奇怪地看她。 
红卫兵肖冬梅的头脑之中随即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条毛主席语录是——“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儿吗?那就要亲口尝一尝。”她寻思——不吃,必被四个男人怀疑到底是不是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学生。若是,在北京,“醉虾”总会是吃过的吧?红卫兵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抓鳖,还怕餐桌上的些个小小虾子吗?何况是醉了也不会蹦到人身上咬人的些个小小虾子。这么一寻思,明智加蔑视,便陡生一股英雄主义气概,脸上可爱地微笑着,伸手抓起了一只…… 
一个男人鼓励地说:“这就对了。大哥们都是你姐的亲密朋友,那么你也就是我们的小妹妹一样了。你太斯文,我们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姐”那会儿已剥光了一只,二指轻轻捏着,正一下反一下,两面儿都沾了作料,佯装出一脸慈母般的爱意,捏着便朝她嘴里塞,还一边说:“我这小妹从小娇惯了,吃包子只掏馅儿吃,吃什么要剥的东西都是家人替她剥……” 
肖冬梅吃下了那一只醉虾,顿觉其鲜其嫩妙不可言。而男人们听了“姐”的话,一只接一只将剥光了两面儿都沾过了作料的虾往她的小盘里放。她渐渐吃得上瘾。男人们看着,不,也可以说是欣赏着她那一种贪馋的吃相,一个个显得十分高兴。一个男人竟召来侍者小姐又专为满足她的需求添了半斤…… 
经历了粮食困难时期,上中学以后口粮定量才二十八斤半,且副食极其匮乏的她那个年代的中学女生,神经系统所遭到的“饿”字的破坏尚未得以恢复,胃口普遍比今天的中学女生们大得多。她吃了不少醉虾,竟还能津津有味儿地吃别种的海鲜。这也不免使男人们对她有点儿目瞪口呆起来。 
“姐”的手暗在她腿上拧了一下。 
“姐”说:“我妹今年以来又贪长,要不一个女孩儿家哪儿像她能吃这么多!” 
正巧上来了鱼肉水晶包儿。“姐”的话使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失态就容易又引起怀疑啊。自己得为“姐”的谎话负责到底啊。于是她赶紧再往回找娇娇小妹的那份感觉。那份感觉也是她此前没体会过的。因为她的亲姐姐肖冬云只比她大两岁,她在亲姐姐面前从不娇,在父母面前也从不娇…… 
她用筷子夹起一个水晶包儿,小小地咬了一口,然后放在盘儿里,然后将筷子伸入“洞”去,将成丸的馅夹碎,再然后一筷子一筷子弄出来吃。那样儿也就不像是人在吃包子,而像小猴用树枝从蜂窝里往外沾蜜了…… 
“姐”什么都不吃了。“姐”饮了一口啤酒,以赞赏的目光默默望着她进行表演。四个男人也都看着她那么吃包子看得饶有兴趣…… 
她终于将一个包子掏空,将小盘往“姐”面前轻轻一推,低语娇声地说:“姐你替我吃皮儿吧。” 
“姐”笑了。笑得那么高兴。“姐”期待的正是她这最后的表演。 
“姐”重操筷子,一边夹起那包子皮儿,一边以数落的口吻说:“唉,小妹呀小妹,你这毛病可什么时候才能改呢?愁死我啦!” 
四个男人便都笑将起来。 
其中一个说:“别愁别愁。以后只要有我们中的谁在座,只要小妹又吃的是包子,保证都会乐不得地替小妹吃包子皮儿!”21世纪初年的中国男人,十之八九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每个人肚子里的“黄段子”,比前两年更荤。接着他们就喝着酒轮番地向外抖落起来。隐晦些的,肖冬梅自然想听懂也听不懂;而那一套一套过分露骨甚至直接涉及男女羞处的,她是想装得听不懂也装不像。她以为“姐”定会抗议。不料“姐”非但不抗议,而且显然的自己肚子里也有许多,自己也板着脸往外抖落。仿佛那四个男人也是女人。仿佛她是在和“她们”谈厨房里煎炒烹炸一类的话题。尤其令她暗暗讶然的是,“姐”讲得最露骨最臊人。“姐”却丝毫也不觉得害臊,不但板着脸,而且简直是一脸的严肃。倒是四个男人听得都不大自在了。他们的不自在中,还包含着小巫见大巫,班门弄斧的自愧弗如。起初肖冬梅还能命令自己低了头面红耳赤地坐着,后来实在听不得,起身说了句“姐我看鱼去”,走为上策…… 
她听到一个男人在她背后说:“我看你妹太纯,咱们污染她了吧?” 
也听到“姐”这么说:“当我妹妹还在幼儿园啊?她那双耳朵什么黄色的段子没听过?她肚子里黄色的段子多着哪!别忘了她是从北京回来看我的!我们讲这些,都是人家北京人早几年讲得不愿再讲的边角料……” 
她暗想“姐”一定是喝多了,醉了。暗想人怎么还不如虾呢?虾醉了起码不下流。 
她恨不得返身回去,朝“姐”脸上啐一口,骂她:“真不要脸!我才不像你说的那样儿呢!也不许你公开诬蔑伟大的红色首都的革命人民!” 
却又情知那么做是万万使不得的。 
倘那么做了,今晚自己睡哪儿?明天吃谁的喝谁的穿谁的呢? 
而一排排大鱼缸里是些多么好看的鱼啊! 
她看着看着,灌入耳中的污言秽语似乎都消失了,心理和生理也重新归于纯净。 
她在鱼缸前呆呆看鱼,大堂柜台后的两名侍者小姐呆呆看她——她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瞧这年头的新新女孩儿,看去还像初中生,却已经开始和些个身份可疑的大男人们成熟地厮混在一起了,吃饱了喝足了打情骂俏够了,却又跑大堂来装三五岁的女孩儿看鱼!这儿鱼缸里的鱼都是供人吃的,有什么可看的呀? 
不知何时,“姐”找来了。 
当“姐”说:“喜欢鱼好办,哪天咱们姐儿俩去买回个大鱼缸来。观赏呢还是要观赏热带鱼,这些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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