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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红色惊悸-第13章

小说: 红色惊悸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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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红卫兵肖冬梅身上,就只剩白底儿蓝花儿的小布兜兜和同一种花布的三角内裤了。三十四年前,在她家乡那座小县城的重点中学,有一名红卫兵以大字报的形式向人们严肃提出:不得再以红布做裤衩,因为国旗、党旗、军旗、团旗、队旗和红卫兵的战旗、袖标,都是红布做的;也不得再穿黄布裤衩,因为人民解放军的军装是黄布做的。所以一时间小县城里素花布脱销——几乎一切年龄的女子,只有穿素花布做的裤衩了。在三十四年前,红卫兵的一张大字报,差不多也等于是一条新颁布的法令,谁吃了熊心豹胆居然敢不服从呢? 
而那一名红卫兵正是她的姐姐肖冬云。 
“我说你可真是白!白得让我嫉妒。简直称得上是冰肌玉肤了……” 
女郎以欣赏的目光望着她,情不自禁地大加赞美。 
红卫兵肖冬梅窘极了。自从她上了小学五年级以后,从未穿得那么少地站在别人面前过,包括母亲,甚至也包括姐姐。她和姐姐住一个房间,姐姐睡下铺,她睡上铺。无论冬夏,往往是,她一旦脱得仅剩小胸兜兜和裤衩,便立刻爬到上铺,躺下看书了。与班级里与全校乃至全县的中学生们相比,她们姐妹是特别幸运的。因为她们家里有那么多那么多古今中外的文学著作,可供她们姐妹俩读几年的。现在,那些带给过她们美好时光的书,绝大部分全被她们姐妹俩亲手堆在街上烧了。但她知道姐姐保留下了《西厢记》、《牡丹亭》和《红楼梦》,藏在只有姐姐自己才知道的地方了。与喜读中国古典爱情小说的姐姐相比,她则更喜欢西方爱情小说。她也偷偷为自己保留下了《简?爱》、《茶花女》、《飘》等几本名著,也藏在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了。姐妹俩心照不宣,都没问过对方为自己保留下了几本什么书,更不问对方将书藏在什么地方了…… 
是的,她也没仅穿着小胸兜兜和裤衩站在姐姐面前过,姐姐当然也从没以女郎那么一种欣赏的目光,在一两分钟内长久地望过她,更没说过在她听来那么“肉麻”的“赞美”的话。在她听来,那不是赞美,而是庸俗的话语。事实上她曾很羞耻于自己身体的白皙。姐姐的身体也和她一样天生的白皙。她清楚地知道那也是姐姐所暗自羞耻的。因为在她们想来,无产阶级红色接班人的肤色,绝不应该是像她们那么白的。当然她们也不至希望自己连皮肤都是红的。她们更愿意自己的脸庞、自己的胳膊、腿是红里透黑的,更愿自己的双手不这么十指尖尖纤纤秀秀细皮嫩肉的,而应该更大些,骨节更明显些,再粗糙点儿,最好手心有茧子…… 
红卫兵肖冬梅只在公共浴池洗过两次澡,是上中学以后,和姐姐一块儿去的。在公共浴池那种只能一丝不挂的地方,形形色色的和她们同龄的,或她们该叫姐姐,叫“嫂”、叫“婶”的女人,都不由自主地,纷纷地将羡慕的目光投注在她们身上,使她们觉得那么望着她们的女人,肯定是些“思想意识”很不良的女人,她们的目光也不仅仅是羡慕似的……从此她们不再去公共浴池洗澡,宁可各自插了门用大盆在她们的房间里洗。而且,即使在炎热的夏季,她们也都不太愿穿裙子穿短袖的上衣裸胳膊裸腿地到家以外的地方去,更不愿穿那样的衣裙去上学。 
“文革”开始后,学校里有学生给一位教政治的女老师贴了一张大字报——有句话是“我们不能再容忍皮肤嫩白的资产阶级的老小姐站在我们无产阶级的红色课堂上讲解我们无产阶级的政治!资产阶级即使在肤色上也是三代都改变不了的,所以对他们的改造才是长期的!” 
从此姐妹俩也不太愿在炎热的夏季挽起衣袖和裤筒了。如果二人之中谁挽了起来,暴露了白皙的胳膊白皙的腿,另一个定会暗示其放下为好…… 
肖冬梅不但被女郎看得窘极了,而且真的竟羞得扭捏起来了——她从沙发上扯了上衣复又披在身上,蹲将下去以很是屈辱的语调小声说:“大姐,你要是成心欺负我,那还……还……” 
“还怎么样?” 
女郎忍住着笑,低头仍看定她,故意板住脸冷冷地问。 
“那还莫如干脆赶我走算了……” 
“起来!” 
红卫兵肖冬梅就犯了拗,双手交叉揪紧衣襟罩住身子,蹲着不动。 
女郎毫不客气地动手将她的上衣从她身上扯过去,就手一抡,卷成一团,扔在地上。接着,抓住她一只手,将她拽了起来。 
“谁成心欺负你了!” 
女郎的手轻轻在她裸着的肩上拍了一下,推着她朝门厅那儿走…… 
肖冬梅急了,抗议地大声说:“你也不可以把我这个样子赶出去呀!” 
女郎扑哧笑了:“我能把你这个样子赶出去吗?当我是虐待狂呀!” 
她将肖冬梅推进了 
卫生间…… 
“你要把我这个样子关在厕所里?” 
“胡思乱想!”女郎的手又在她裸着的肩上轻拍了一下:“我是要让你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看清楚,一拧这个开关,喷头就出水了。水温如何,你自己调。香皂在这儿。这个瓶里是洗发液……” 
女郎交代完,女郎就离开卫生间了。她又拿起肖冬梅的红卫兵证坐在沙发上细看。听着卫生间传出了喷水声,她觉得整件事儿荒唐可笑而忍俊不禁地笑了。她已经开始喜欢红卫兵肖冬梅了。她放下红卫兵证,又从沙发上拿起红卫兵袖标稀罕地看——她早就打算替自己物色一个可以完全信得过的“小阿姨”或曰小管家了。朋友向她介绍了几个外地姑娘,她觉得她们太精明了,对她本人也太好奇了,所以既信不过,又怕被对方知道了太多的隐私,都没雇长久。她思忖着,这个自己一时发善心“捡”回家来的女孩儿倒是可以试用一段看看。虽然这个女孩儿的身份被女孩儿自己搞得不明不白神神秘秘的,但她那种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女孩儿本质上肯定是个中规中矩的好女孩儿,只不过有点儿见识太少,也多少有点儿傻似的,但见识是可以由少而多的嘛!有点儿傻正是她这方面感到可以托底的前提…… 
她正如此这般打着个人算盘,卫生间里传出了肖冬梅一阵接一阵的阿嚏声,不禁奇怪地高声问:“嗨,你怎么啦?” 
“大姐……我……我……阿嚏……我洗好了!” 
“这么快就洗好了?不行!再洗一会儿!至少再洗十五分钟!” 
“大姐……求求你……别逼我非洗那么长时间了,我……我冷死啦……” 
肖冬梅的话声抖抖的…… 
女郎起身闯入卫生间,将赤身裸体双臂紧抱胸前冷得牙齿相磕的肖冬梅轻轻推开,伸手试了试水,竟是凉的。 
“嗨,你怎么不调成热水?” 
“我没见过那玩意儿,不敢碰,怕弄坏了你训我……” 
女郎哭笑不得,替肖冬梅调成热水,见她手里正拿着香皂往头发上擦,又问:“干吗不用洗发液,偏用香皂?” 
“我没用过那个。” 
肖冬梅回答得倒也干脆。 
“你不识字呀?上边不是明明写着怎么用来洗头发的吗?难道我会用一瓶预先摆那儿的毒液害你不成?” 
“大姐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心里绝没那么猜疑你!我也想用来着,拧不开那瓶子的盖儿……” 
女郎一时又哭笑不得。 
“这瓶盖儿本来就是拧不开的嘛。也不必拧开。瞧着,这么一按,洗发液就出来了……” 
女郎边说边替她往头发上按出了些洗发液,见她站在喷头下被热水淋得舒服,眉开眼笑了,才放心地离开…… 
红卫兵肖冬梅这回一洗可就洗得没够了——十五分钟后并不出来,又过了十五分钟还不出来,直至女郎第二次闯入卫生间,关了 
热水器禁止她再洗下去…… 
肖冬梅白皙的身子白皙的脸庞已洗得白里透红,红里透粉。整个人除了头发和眉眼,哪哪儿都像捏面人儿的师傅用掺了胭脂的江米面儿捏的。她洗得痛快,自觉浑身轻盈,穿上了她的花布兜兜和裤衩,满身带着一股香皂和洗发液的混合香气,用毛巾包了湿头发,悄没声儿地蹑足而出…… 
她一眼看见女郎,不由得一愣——女郎头上已戴了她那顶三十四年前的黄单帽,身上已穿了她的半黄半白的上衣,连红卫兵袖标也在袖子上,正对着镜子凝睇自己。那上衣肖冬梅穿着本肥大,穿在女郎身上,看去仿佛就是量体而做的那么合适。如果不是脸上还没卸妆,那就简直比红卫兵还红卫兵了…… 
女郎从镜中发现了她,以大人对孩子说话那一种口气问:“干吗赤着脚不穿上拖鞋?” 
肖冬梅望着女郎笑道:“怕把拖鞋弄湿了。” 
“那就不怕把地毯弄湿了?” 
肖冬梅赶紧回到 
卫生间去用洗澡巾擦干脚,在门口换上了那双绣花面儿的漂亮的拖鞋。这会儿,她已经不太怕那女郎了。也对这套在她看来分明是贵族小姐住的房间产生了种近乎于自己归宿之所的感觉。而且,她竟暂时地忘了她的姐姐,忘了她的另两名红卫兵战友…… 
女郎迈前一步,前腿弓,后腿绷,一手叉腰,一手高举着红卫兵证,回头问肖冬梅:“红卫兵当年是不是经常这样子?” 
肖冬梅抿嘴笑道:“才不是你那样子呢!” 
她走到女郎身旁像教练似的认真予以纠正:“就当我这红卫兵证是毛主席语录吧,右手往胸前拐,语录本儿紧贴胸口,胳膊肘尽量朝前送——这不就有种百折不挠一往无前的气概了吗?头要昂正,胸要挺起来,脸上的表情严肃点儿!红卫兵都要给人一种特别严肃的印象……” 
女郎便如言将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 
“我们红卫兵也不总这样儿。总这样儿谁不累呀!我们只是在演革命文艺节目或唱‘鬼见愁’时才这样的……” 
“‘鬼见愁’是什么歌儿?教我唱!” 
“老子革命儿接班, 
老子反动儿混蛋, 
要是革命你就站过来, 
要是不革命就滚你妈的蛋!……” 
于是红卫兵肖冬梅低声唱一句,女郎跟着大声学一句。 
“唱时要不停地踮脚,身体要上下不停地动,就这样儿!” 
女郎学得情绪很投入,也学得很有意思,很开心。肖冬梅见她开心,自己也觉开心起来,便又主动教她跳“忠字舞”。 
女郎回到家里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开了空调,斯时室内温度已凉,肖冬梅刚洗完澡,穿的也太少了点儿,忽然就又打了一阵喷嚏,接着全身一阵冷战。 
“宝贝儿,你可千万别感冒了,那我明天可得成护士啦!” 
女郎的话里,已不禁对红卫兵肖冬梅流露出了一份儿温柔的爱心。她急拉开衣橱,取出一件睡衣披在肖冬梅身上。肖冬梅见那紫色的睡衣是丝绸的,看去特高级,不肯披在身上。说是怕弄脏了。她请求女郎脱下她自己的衣服裤子,还要接着穿。 
女郎双手习惯地往腰里一叉,呆呆地瞪她。 
“大姐,我又说错话啦?如果我真又说错话惹你生气了,那你打我几下好了!” 
红卫兵肖冬梅显出惴惴不安的样子。三分真,七分假。寄人篱下,她不得不装得乖点儿,为的是进一步获得对方的好感。 
人的明智和取悦于别人的技巧,在落难后侥幸被别人收容并和善对待时,是根本无须谁传授的。那几乎是一种人性的本能。 
红卫兵肖冬梅三分真七分假的惴惴不安的样子,在女郎看来,越发地使人怜爱了。她分明地看出了肖冬梅那七分佯装中,有一种狡黠的成分在内。她喜欢该狡黠的时候就狡黠点儿的女孩儿,并不喜欢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一味儿傻讷到底的女孩儿。 
然而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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