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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苍壁书-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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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的身体事关东朝社稷、万万人的安康,佛祖定然不会忘了此事,太后放心,”舜华轻声劝慰,“而且方才沈峥从前朝来过,说派去剡郡东山的人已有回信。云濛夫妇虽还在外云游,他们的独子,哦,太后想必还是记得的,就是当年的白云之子云憬,已经回到了剡郡。沈峥亲自书信给他,阿憬也答应近日来邺都。这孩子我看着他长大,自小聪敏,听说如今已尽得他母亲的医术真传。请他为陛下医治,定得佳音。”
  “但愿如此。”沈太后慢慢道。
  云憬,昔日的白云之子――沈太后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时,不防一旁窗扇忽在此刻哗啦大开,冷风夹雨,吹得她一个寒噤。
  舜华忙去关了窗扇,回过头时,正见沈太后轻轻拢了拢身上的素衣。一霎间,舜华陡然惊觉,这位叱咤风云素无动容的女子原来也是这样纤细柔弱的双肩,那暗带银丝的披肩长发下,岁月的刻痕是这般地无情沧桑,眼前的太后纵还有惊世的仪容,却早不再是当年初见时那位疑似天人的玉妃。
  这样的感慨下舜华未免想得深远,一时黯然。
  “奇怪啊,”风雨声被挡在窗外,沈太后环顾殿中,这才觉出异样,“今日承庆宫怎么这般安静?太子去了慧方寺也就罢了,竟也不见七郎那个调皮鬼?”
  “这……”舜华欲言又止。
  她少有这样为难的神情,沈太后蹙眉:“说。”
  “是,”舜华无奈道,“小侯爷随太子驾去了慧方寺。”
  “随驾?是谁允的?”沈太后气得冷笑,“他以为此行是游山玩水么,居然敢私自离宫!太子奉谕去慧方寺是为他的父皇祈福,最重耳根清净,七郎好动活泼的性子却是恨不能时时上天捅个窟窿他才称心,此去佛门,必犯大师们的清修!且慢——”说到此处,沈太后猛然一顿,盯着舜华道,“七郎虽调皮也不见得这般大的胆子,他素来只听一个人的话。”
  是啊,那个人是谁彼此心知肚明。舜华苦笑,唯有默然。沈太后大怒之际弗然转身:“让夭绍去佛堂,罚跪一夜!”
  早就知道是这样的局面,舜华叹气,轻声提醒道:“太后忘记了么?连日阴雨,郡主腿疾复发,躺在榻上已三日无法行走了。”
  此话正戳到沈太后心尖的柔软,怔了一刻才无力坐在案后,微阖了眼眸,轻声喃喃:“这个丫头……看来哀家是太过宠溺她了,愈发胆大妄为。”
  舜华道:“我明日一早便命人去慧方寺请小侯爷下山。”
  “不必,”一时的怒气过后,沈太后眸色清明,望着摇曳的灯烛,淡淡道,“其实再想想,让七郎陪在太子身边,也不算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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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夜险乱宫廷的“罪魁祸首”,东朝的明嘉郡主夭绍,丝毫不察觉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雷霆震怒,这一刻正在承庆宫东侧的寝殿里,自关心着一件要紧事。
  “当真?憬哥哥今日就已到了邺都?”夭绍坐在榻上,惊喜之下,紧紧抓住榻边那人的胳膊。
  “这般开心?倒不曾见你如此关心过我的去向?”这语气颇酸,年轻的公子白袍胜雪,于榻畔斜身屈膝而坐,姿态间分外懒散。他垂眸,望着臂上那双肃手,不紧不慢地拂开。殿中烛火明燃,照得他本就英俊的面庞宛若美玉曜光、宝剑离匣般神采摄人,可惜,如此翩翩气度下,那人眉宇间的风流却可称是轻佻无限,简直是让人望一眼便可轻易着恼的浮夸。
  “我和他八年未见啦,”夭绍不理会他的嘲讽,盈盈笑道,“何况舜华姑姑说了,憬哥哥此趟来邺都,是为陛下的病情而来。”
  “嗯,就你忧国忧民。”白衣公子剑眉一飞,很是不以为然。殿中烛火明燃,照得他本就英俊的面庞宛若美玉曜光、宝剑离匣般神采摄人,可惜,如此翩翩气度下,那人眉宇间的风流却可称是轻佻无限,简直是让人望一眼便可轻易着恼的浮夸。他瞥着夭绍的双腿,语气怪异:“你莫要忘记,当年是谁连累你双腿险些残废?而且这厮竟狠心至此,八年里从未来过邺都看望你,亏你却这般念着他?”
  这话不说不要紧,一说便让夭绍从欣喜的云端坠落,神思复清,顿觉腿骨间似万针倾扎的痛楚。寝殿里虽燃了暖炉,却不抵连日的秋雨将潮湿的寒气缕缕散发的阴冷。夭绍敲打双腿,秀眉紧蹙一处,唇边还是笑意微微,说道:“憬哥哥必然是有苦衷的。”
  “嗬!”白衣公子终于气得冷哼,“如此说来,你们倒心有灵犀了,我沈伊却是枉做小人。”
  “我看你确实是枉做小人了。”
  殿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本是轻柔,却听得白衣公子浑身一僵,讪讪扭过头,看着慢步而入的华衣女官,敛笑肃容,起身道:“母亲,这么晚了,还未休息?”
  这声音不同方才的放荡无忌,改之无比雅正醇和,正与他父亲一般无二。
  “你也知道是这么晚了?”舜华面色淡静,只是越这样难辨喜怒的波澜不兴,在沈伊眼中越是不怒自威的严厉,遂安分守己地站着,不敢妄言。
  舜华道:“你酉时不是已出了宫,怎么眼下又在这里出现?”
  “这个……”沈伊支吾,眸色飘飞。
  舜华顺着他的目光瞥过去,正见殿间云母屏风上一袭半湿的黑衣斗篷,顿时恍悟,冷冷一笑:“明日见了你父亲我倒要问问,我做母亲的虽然未尽全力,八年里不得不处在深宫,无法教你向上。本以为他沈峥堂堂一国丞相,作为父亲自该是教导有方,不料今日所见,原来是如此成果,竟容许你仗着那些皮毛之技,便以为自己可以做飞檐走壁的刺客,夜闯禁宫!”
  “刺客?”沈伊本是不痛不痒地听着,这个词入耳时,着实觉得有些不妥,忍不住道,“母亲,能不能换个说法……”
  舜华怎想到一番训诫下来,他还是这样若无其事的模样,怒不可遏道:“什么!”
  沈伊在她的喝声中一个激灵,连连颔首:“是,是,刺客。母亲教训得是。” 
  “姑姑,”夭绍在旁解释,“伊哥哥得到憬哥哥入城的消息,知晓我一直惦记着,这才冒雨入宫,想要及时告诉我的。”
  舜华闻言一怔:“阿憬已来了邺都?”
  “正是,”沈伊这才底气十足地抬了头,“阿憬是今日傍晚入的城,眼下已在云阁。”
  舜华道:“你父亲去信不过三日,阿憬竟这么快便至邺都?”困惑之下略起疑思,不禁微微出神。
  沈伊趁机迅疾披了黑绫斗篷,对夭绍眨眼:“消息送到,我先走了。”袍袂一振,已是黑衣如烟,瞬间夺门掠出。
  舜华不住摇头,望着在风中兀自晃悠的门扇,命殿外侍女关了,这才低声叹息:“若不是禁卫统领看你是丞相之子的情面,你以为自己可以这般来去自如?当真是不象话。”回身坐在榻边,见夭绍忍痛已忍出满额冷汗,忙在一旁洗净丝绢,擦上她的面庞,柔声道:“若疼得厉害,我去找太医过来。”
  “不用,那些太医对这腿疾素来无法,”夭绍脸色微微发白,眸光流盼间依旧故作轻松,“七郎私自出宫的事,想必此刻婆婆已经知道了?”
  舜华不动声色:“你以为呢。”
  “有何处罚?”夭绍笑问,“是跪叩佛堂,还是抄写经书?”她自是比任何人清楚,她的婆婆,那个执掌东朝朝政、令五州风平浪静的当朝太后,到底是个怎样睿智明练的女人。自己小小的一点伎俩,如何能瞒过她的双眼。
  “没有处罚,”舜华在夭绍略起的惊讶下从容微笑,“不过,我倒是有一事想请教郡主。”
  舜华姓顾,乃东朝丞相沈峥之妻,亦是江左士族武康沈氏的主母,即便是在八年前因故被沈太后召入宫中以女官名义伺候身侧,身份也还是尊贵非凡。在夭绍入宫后的五年,舜华陪伴她身侧俨然是母亲的教引行事,此刻却突然对她以“郡主”尊称,倒听得夭绍有些忐忑无措。
  “姑姑是在生气?”
  “生气?”舜华摇头,“倒没有。你的本领确实是越来越大了,连禁卫统领张瑾将军也听你指令行事,如此了得,我怎敢不称你郡主?”
  “姑姑。”夭绍拉拉她的衣袖,轻声撒娇。
  舜华却难得地不为所动,淡淡道:“姑姑很想知道,你大胆唆使七郎去慧方寺,是谁授意?”
  夭绍眼眸含笑,分外灵动:“不可说。”
  她这样的答案下事情的真相已呼之欲出,舜华莞尔,轻轻抚摸她的发,看着她竭力忍下疼痛的平静笑颜,心中又怜又爱,伸臂将她揽入怀中。
  夭绍的母亲是本朝长公主陵容,父亲为当朝太傅谢昶的幼子谢攸。八年前父母双双离逝时,夭绍九岁,而她的弟弟谢粲方才六岁,守完孝三年,沈太后怜幼女遗孤,封夭绍为明嘉郡主,擢谢粲为东阳侯,将姐弟二人接来承庆宫亲自抚养,至今已有五年。
  此对姐弟聪慧至极,但性格却是难以束缚的跳脱,尤其是如今已十四岁的东阳侯谢粲,顽劣难驯,惹祸不断,素来是沈太后责之怕严、宠之怕溺的一大心病。今日傍晚,谢粲假扮禁军随驾的事,若按往常,沈太后早已遣人去寺中拿人。而方才却硬是将此怒压了下去,虽则心中不舍夭绍处罚是原因之一,但更大的原因,却也是明白,谢粲此行,定然是受太傅谢昶在后嘱托,暗中保护太子行事。
  当前朝中形势如沈太后所说,正值多事之秋。皇帝萧祯得怪病昏迷不醒已逾数月,西南荆州烽烟弥漫,北方又有明妤公主联姻之事势在必行。沈太后时隔多年再次垂帘掌政,虽铁腕强势一如往昔,但也不得不防有人在皇帝病卧之际暗藏祸心、趁机发难。太子仪驾赴往慧方寺,随侍虽高手如云,却比不得有谢粲同行,如此才能做到无时无刻、寸步不离的贴身护卫――
  舜华此刻所想的,正是沈太后方才在怒火之后一瞬明白过来的。
  心事暂时放下,舜华轻轻一笑,对怀中的少女说道:“阿憬既来了邺都,等治好陛下的病后,也让他看看你的腿。”
  “自然,”夭绍微笑,“这是他欠我的。”
  腿疾缠人,夭绍虽咬牙不吭声,却总归无法在那样折磨人的疼痛下安然入寝。舜华在旁陪她说了一夜的话,将近寅时,夭绍才在困倦中昏沉睡去。舜华合衣在榻边眯了一会眼,醒来时只见晨曦破晓,朝霞灿烂。
  天总算放晴了。
  舜华以衣袖拭去夭绍额角的汗水,见她的脸色已恢复往日的红润,心知腿疼应该消减不少,放下心将手从她脖下抽离,悄悄熄了殿中暖炉,掩门而出。
  伺候沈太后跟前的敬公公正奉命而来,望见舜华俯身揖礼:“沈夫人,奴正四处找你呢。”
  “何事?”
  “太后收到消息,说剡郡云家的公子已然到了邺都。太后知道夫人与云家交情匪浅,让夫人代为走一遭,请云公子入宫为陛下治病。”
  舜华正准备出宫一趟,闻言自无推却。“我知道了,请太后放心。”
  当即应下,离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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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深长,往昔年少的灿烂无忧在梦中浸透心底,仿佛带来了无比酣畅的轻松。夭绍回味着梦境,依依不舍地睁开眼,翻身侧卧。腿骨间的疼痛不再剧烈,剩余丝丝缕缕的酸楚,好似细虫噬咬。正心想外间是不是雨停时,有侍女入殿撩开榻前帷帐,恰露出被殷然霞色染红的窗纱。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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