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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苍壁书-第157章

小说: 苍壁书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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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爷。”骏马停在身前,渔夫深揖行礼。
  殷桓瞥一眼渔夫:“有人找来过么?”
  渔夫摇首:“不曾。”
  殷桓亦不多问,弃马登舟,探身入舱中,令他划去对面。
  轻舟离岸,在水波中划出一道长弧。殷桓坐在舱中,不时闻得斜风微雨中几缕清香。转目望了望,方见水中娇荷初绽,青叶蓬蓬。眼前景致幽美清静,正是属于人间的悠然气息,绝不同前几日在怒江看到的兵戈相持、血红飞浪的炼狱战场。
  雨丝飘在眼中蕴成薄薄水雾,想着自己无可奈何从前线回来的缘由,殷桓双眉微皱,唇边笑痕隐隐下沉,昏暗的光线下有种狰狞的凌厉。
  “侯爷,到了。”轻舟稳稳停住,舱外渔夫轻声道。
  殷桓起身出舱,背负着手,站在舟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阴郁山岭间那处火光微弱的洞穴。周遭静得异样,隐约有弓箭搭弦的声响在岩壁暗影间响起。渔夫沉默着一拂衣袖,那股在草木间飘荡的杀气煞时停顿下来,继而无声无息消没在夜色深处。
  “侯爷,请吧。”渔夫躬身引路。
  殷桓走入山洞,瞥目两侧:“都退下。”
  “是。”渔夫招了招手,守在洞穴两边的士兵迅疾退出,仅留独坐在洞中深处,那位落魄憔悴的年轻男子。
  男子面壁而坐,听闻动静,缓缓转过头来。石洞中不知何处穿风,吹得那一点灯火不断飘摇,照着男子血痂凝结的左目,十分可怖。殷桓静静望着他,男子唇角含着几许淡淡的笑意,站起身,手腕处铁锁沉沉作响。他看着殷桓,未眇的右目在火光下透着幽幽的光芒,低了低头,声音和润如初:“韩瑞见过贺阳侯。”
  殷桓在案旁坐下,不动声色道:“如今连二伯也不叫一声了么?”
  “二伯?”韩瑞一笑,“鄙人身为犯臣之子、阶下之囚,岂敢冒犯贺阳侯?”
  “好个犯臣之子!”殷桓冷笑,盯着他惨白的面容,慢慢道,“让你静居此处反思,已逾一月,如今看来,你却无半分清明,还是死不悔改么?”
  韩瑞微笑道:“侯爷此话差矣,我自始至终神思清明,需要悔改什么?”
  殷桓并无耐心与他言词争辩,拍案而起,抡起手掌重重霍上他的面颊。韩瑞内力尽失,身形孱弱,纵是殷桓此掌未曾使出三分劲道,却也让他脚下踉跄欲跌,不得不扶住石壁,勉强稳住身形。
  打得好。韩瑞轻笑,伸手抹去唇角血迹。愈是如此,仿佛心底那一缕似有似无的愧疚才可愈发消淡。
  “你现在想着与我划清界线么?晚了!”殷桓何尝不知他所想,怒喝道,“我早就说过,我殷桓纵负了这天下,亦不曾负你!这天下谁都可以叛我逆我,唯你不行!”
  韩瑞平静地看着他,笑颜清淡依旧,只右目愈见沉静深暗,一抹哀色浸沉在彻骨仇恨中,郁郁难散。
  殷桓厉声道:“九年前我带你到荆州时,你怎么不记得你是犯臣之子?我将湘儿许配给你时,你怎么不记得你是犯臣之子?我养你教你,视你如子,你一身的武功、一身的才学,哪一分不是出自我殷桓?我待你一片诚心,而你呢?原来自始至终都当我是杀父仇人!毁我军机,阻我大事,为他人细作,竟如此狼心狗肺!”
  “狼心狗肺?”韩瑞沉默了良久,终于笑起来,“二伯,你虽教我许多,可独缺仁义二字,狼心狗肺,怕也是避不可免的罢。”他轻叹,眸波轻动,愁苦褪去,换之少见的讥讽之色:“当年二伯背叛郗峤之元帅,不知可曾想起狼心狗肺四字……”
  话音未落,殷桓的掌风已袭至他的胸口。雄霸的内力似要摧毁五脏六腑,韩瑞眼前昏黑,全身气血紊乱,身子飘飞出去,落于数丈外,倚着石壁,无力跌倒在地。看着沉步走近的殷桓,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不料却吐出一大口鲜血,气息虚弱如丝。
  殷桓看着地上的血迹,似不曾想伤他如此,愣了一愣,俯身下来。
  “瑞儿。”他瞳孔一缩,目中隐有痛苦和懊悔之色。
  不,不要这样。韩瑞微微一退避开他伸来的手掌,低低道:“二伯,你杀了我罢。当初你救了我,如今我背叛了你,杀我,也是应该。”
  “死就能了结一切恩怨么?”殷桓冷冷看着他,“我若真要杀你,当初你给郗彦通风报信时便早已死了!还能等着你毁我粮草么?”吸一口气,轻轻发笑:“你当真以为你的命是如何了得,一死就能抵偿所有?即便你父亲当初被害有我之过,我对你九年悉心抚育,也算是弥补他了罢?即便你今日一命还我,你我之间或就此恩怨两清了,那么湘儿呢?你欠她的又该如何还!”
  韩瑞发怔,死灰一般的右目似被强光刺入,不堪一击地,放任悲伤之意溢满眸中。
  殷桓恨道:“你若真拿我当杀父仇人,就不该靠近她,更不该招惹她!”
  “我……”韩瑞面容发青,颤抖着唇,说不出是尴尬还是愧疚,亦或只是萦绕不去的思念和纠葛,让他在锥心刺骨的痛楚下,无言以对。
  上天从未给过他选择或者逃避的机会,于此事上,他也从无一刻能够想明白,既是那样生死不容的仇恨,又为何能生出那样欲断不断的爱意?
  他轻轻闭眸,无奈而又惶然。殷湘秀丽的面庞掠过脑海,眼前沉浮着过往一切,爱恨交加的滋味,竟从未有一刻似眼下这般清晰。
  初见时,他被殷桓牵着手,跌跌撞撞跟着他的步伐,来到江陵城中刺史府前。那明眸皓齿的女孩站在她母亲身边,小小年纪着一身绯红的铠甲,发髻上系着冰丝织成的绛色发带,火一般鲜艳刺目的颜色下,冷冷透着几缕寒芒。
  正如那女孩的性情,面孔冰冷,眼眸却刚烈似火。
  她母亲循循善诱让她叫他“瑞哥哥”,她却盯着他,半晌轻轻启唇,吐字清晰明了:“韩瑞。”
  他也无一丝慌乱、惊愕、无措的情绪,神情淡淡的,如水明澹的目光静静注视了她一刻,微笑:“湘妹妹。”
  “我只拿你当妹妹。”
  新婚那夜,他执着酒盏微笑,一贯地潇洒倜傥。新妇端坐案旁,娇美如花,神情羞涩而又不安。他端详她良久,最终却叹了口气,轻轻淡淡道出那句话。新妇绯红如霞的面庞蓦地雪白,抬眸望着他,目光寒如霜剑。
  他却仍是那样淡若清风的笑容,轻轻抚摸她的发,低声道:“湘妹妹,抱歉――”
  “韩瑞!”新妇终于目中溅泪,手指紧攥,指尖掐入掌心,受伤流下的血丝渗入火红裙裾,添上几道暗深的斑影。
  “我知道了。”她咬着唇一笑,既无怒斥,亦无怀恨,面色平静下来,轻轻站起身,自回内室中。
  他目送她离开,怔愣片刻,慢慢将盏中酒汁一饮而尽,而后淡然转过头,看着那一夜寥落而又清冷的月光,直到天色发白。
  整整九年,虽朝夕相对,他却从不曾靠近过她,更不谈招惹她。他小心翼翼保持着二人相处的距离,风清云淡地维系兄妹之情,然而即便如此,命运却还是没有放过二人,当有一日他发觉那女子如火的眸中流露的炙热温柔之意,才开始惶然。
  转身欲逃,却为时晚矣。
  石洞中沉寂良久,殷桓耐心等着韩瑞急促的呼吸渐转沉缓,冷冷问道:“上个月湘儿曾带人来想救你出去,你知道么?”
  韩瑞沉默,半晌才道:“她……那一夜似乎受了伤,伤势如何了?”
  “放心,还没死,不过也快了,”殷桓言词利落,欣赏着韩瑞一霎僵直的目光、苍白的面孔,心头略生快意,“她是为你才病入膏肓,如今甚至还拿这剩下的半条命威胁我,让我放你出去。”殷桓目色有过片刻苍凉,轻声道:“她待你情深如此,你们也有夫妻之名,你扪心自问,如今你真能与殷氏一刀两断、再无瓜葛么?”
  韩瑞不语,胸口窒闷却再度逼入喉中,低头,忍不住又吐出一口血来。
  殷桓却施施然站起身,如释重负般,淡淡道:“话尽于此,你私藏我百万石的粮草,如今该告诉我囤于何地了罢?”
  韩瑞闻言,忍不住轻声一笑。殷桓怔忡之下,韩瑞抚着胸口,虽喘息不住,却仍放声笑起来。殷桓冷冷看着他,韩瑞笑过良久,筋疲力尽,仰卧地上,凝望着暗沉沉的洞穴顶端,缓声道:“我不曾骗你,那百万石粮草,三个月前就已付之一炬了。”
  “混账!”殷桓忿然瞠目,拎起他的衣襟,一时杀意横生。
  韩瑞笑了笑,轻轻闭上右眸,神情极度平和,慢慢开口道:“不过我有一计,可助二伯再得一月粮饷。若我猜测不错,只要熬过这个月,怒江于梅雨之季水势激涨,二伯控制上游,迟早可长驱东进,剑指邺都,是不是?”
  殷桓不语,手指却缓缓松开,居高临下望着躺在地上的气若游丝的韩瑞,目中再无分毫温度,一字一字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
  翌日清晨,江陵一带飞雨未歇,水珠哗然有转盛之势。天色微微亮时,殷桓亲信副将苏汶在官署接到前线战报,想着自己也有事与殷桓商议,便亲自来了趟贺阳侯府。刚至侯府偏门下马,一辆马车忽自西侧急速驶来,溅得他一身污水。正要喝骂,那马车却也在偏门前停下,车门打开,一着淡蓝长袍、面容清瘦的年轻男子走下车来,在轩昂的府邸前静立片刻,慢慢踏上石阶。
  苏汶望见来人的面容,心中虽惊疑,但也不敢慢待,堆起满脸笑意,揖手行礼:“韩公子回府了。”
  韩瑞点了点头,并不与他寒暄,只轻声询问府中迎来的家老:“湘君在何处?”
  “凤鸣轩,韩公子快去看看吧,唉……”家老不住叹息,递给他一柄竹伞。
  韩瑞执过伞,衣袂携风,直往内庭。苏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了顷刻,方整了整衣冠,由家老引去书房见殷桓。
  殷桓正在檐下行气练功,淅沥雨水将满庭花草湿润得清澈,映衬着殷桓的面容,也显出不同往日的爽朗精神。
  苏汶笑道:“侯爷气色不错,想来昨夜睡得甚好。”
  殷桓缓缓收了内力,神清气闲:“在江陵可听不到百里外的兵戈争伐,一入夜满城清静,如何睡不好?”接过侍女递来的丝帕擦了擦脸,目光一转,看着苏汶手里捏着的战报,“说罢,前线是吃了败仗,还是小胜?”
  苏汶强颜笑道:“为何就不能是大胜?”
  “此时正是他们滋扰生事、让我不得安宁的时候,即使战,意也不在胜败,而是不能让乌林众军休养生息,”殷桓目光犀利,一瞥苏汶的脸色,冷道,“败了?”
  “是,”苏汶将战报递上去,低声道,“小败。五月初九,萧少卿趁江上雾起,率兵绕过乌林水寨夜袭汉阳,军中防备不及,死了三千,伤近五千。”
  “萧少卿――”殷桓笑了笑,却无怒意,目中不掩赞赏,“此子确是天生将才,奇谋诡计用之不竭,百年难得一遇。可惜……”
  可惜如此俊秀人才,却等不到他人生鼎盛之时。
  不出数月,迟早会败于我手。
  殷桓目光在战报上来回流览几遍,掷回给苏汶,言道:“传命前线,诸军砺兵秣马,坚守不战。以一万水师掩江佯动,足以应付对岸的骚扰。”
  “是,”苏汶跟在殷桓身后步入书房,轻声道,“还有粮草一事。前往南蜀和交越的使者昨夜都已回来了。南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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