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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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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对于命运,人如何能考虑周全?人,更不要说我,要是能考虑周全,妈就不会没命了。
   决定手术以后,我又开始陪床。我不敢想、又不得不想,也许这就是我和妈最后相聚的时日了。妈入院后每晚差不多要上五六次厕所,而我一旦醒了就难以入睡,各种各样的烦忧立刻又会在我的脑子里频率极快地跳进跳出,所以体力消耗很大,有些晚上不得不让小阿姨来顶替我。
九月十七号,星期二。
   吃过晚饭,将近七点钟的样子,妈突然对我说:“咱们俩坐一会。”
   和妈相依为命五十多年,不论情况多么险恶,妈从没有对我这样说过:“咱们俩坐一会。”
   我做出什么异样感觉也没有的样子,把沙发拉到她坐着的太师椅前,靠着她的膝前坐下。我握着她的手,先声夺人地想些使她开心的话题。
   “唐棣说她明年结婚,请咱们去参加她的婚礼。我要给您做一套缎子服,上身是中式短袄,下身是到脚腕的长裙……
   为了满足妈四世同堂的愿望,本不想结婚的唐棣决定一九九二年为姥姥结婚了。
   虽然我们常常与她的意见相左,但真到决定大事的时候,基本上还是以她高兴或不高兴为原则,如果她不高兴的事我们勉强做了,总觉得是个缺陷,即使我们得到快乐和幸福,也觉得不完满。
   这是妈期待已久的消息,要照过去,妈一定会问长问短、高兴地笑起来。可是这次妈却没有显出丝毫的兴趣。
   我又接着热热闹闹地说下去。说着、说着,她突然冒出一句:“跟前没人了,你要吃得好一点。”
   她不说“谁”跟前没有“谁”了;她也不说“谁死了”她说“跟前没人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明白了这样的时刻,不论我怎样做,都不可能让她不去想那即将到来的背水一战。她想的肯定是她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丢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我体会到了心如刀绞的滋味。我甚至也听见她的心被慢慢撕裂时的钝响。
   很不风雅。“吃”在我们的一生中,几乎是最重的心思和负担。
   过去妈老是为我们怎么才能吃饱而忧心,这几乎就是我们家的苦斗史。
所以妈要叮咛的,首先还是这件事。
我和妈也总是为了“吃”而吵架。
   我规定她必须吃的东西,她老是舍不得吃,老想省给我、留给我。就算不是省给我、留给我,也还是省着、留着,直到留坏了、留烂了,她还是留着。也许是穷惯了。我到现在也不习惯自己和妈、和女儿享受一个水平的待遇。唐棣没有出国以前,这个问题还不突出,反正唐棣是我们共同的重点保护对象。唐棣走后,她就变成了天字第一号,先生是第二号。
   回想我这辈子跟妈吵的架,基本两大类。一是不听她的话,净跟她不满意的男人恋爱、结婚;再就是让她吃好,她老舍不得吃。
   其实妈并不想包办,干涉我的婚姻,只是她对我要嫁的男人要求太高。凡是我为之受累、受苦、受罪,让我生气、要我无穷无尽地服侍的男人,哪怕他是天字第一号的男人,也算不得好男人。
   可是,不让女人为之受累、受苦、受罪、生气、服侍的男人,上哪儿找去?
   她去世后胡容对我说,她十分不满地对胡容说过:“我都不让她生气,可是别人倒老让她生气……”她说的这个别人就是我的先生,纵观世上的夫妻,哪儿有不置气的呢?
   过去妈是很爱“参政”的。并把她的“参政”叫做“提醒”。从我的写作,到结交的人等;到往来的应酬;更不要说是恋爱结婚……有些意见我从未认真听过,有些意见干脆不听,为此我们常常发生摩擦。
   其实好的“参政”和一般人的好事大不相同,她是怕我处事不慎、招灾惹祸、吃亏上当。说到底,妈的“参政”是对我的守护。她老是不放心,总觉得我头上悬着一把利剑,那把剑随时都会掉下来扎在我的头上。她得时时守护着我,按妈的说法,也就是“提醒”着我。
   “提醒”一次两次还行,时时“提醒”,我就烦了。一烦,就会和她呛呛起来。一呛呛,就免不了生气。我老是对她说:“妈,我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
   虽然我们常常争吵,可我知道妈是为了我好。知道她是为了我好,也不一定就能采纳她的意见,甚至没有采纳过她的意见。
   我们从美国回来以后,我发现妈有些不同。怎么不同?我也没去深想,听了胡容的话才猛然想起,她不大“参政”了。
   过去可不是这样,她的“提醒”有时真让人火冒三丈。
为什么她不再“提醒”我了?
   虽然她没有做过解释,我现在猜想,很可能是因为我把她接到美国,让她和日夜想念,甚至想得大病一场的唐棣团聚了几个月,是恩重如山了,更何况以后我还要带她再去美国,她欠我的岂不更多、而她又不可能放弃看望唐棣的机会,却又时刻都在想着如何报答我的这份情义。
   她怎么不明白,她能把我拉扯大,岂止“含辛茹苦”一类的字眼所能容括?我就是把自己的命舍给她,她也是受之无愧的。我用得着她的报答吗!?
   但是爱女莫如母。虽然我无法对她说清,但她深知我心中的苦楚。她深知再不能增加我的精神的负担,不然我就要崩溃了。而对我最现实、最好的报答就是别让我生气,别给我再增加精神上的负担。一点也不能了。不但不要给我增加精神上的负担,还要想办法让我高兴一点。这从她写给唐棣的信上可以看出。妈去世后,唐棣把它们的影印件寄给了我。
   由于视力日衰,后几年她给唐棣的信很少,但每封信里都表达了对我精神状况的忧虑。
   她在一九八八年九月二十二号的信中写道:“……在电话中谈到我去看你,这是我最希望听到的话题。你离开我已经两年之久,怎能不想呢?真想马上见到你。这是我最后的寄托,以后又如何呢?想是感情的促使,但是现实生活中有很多难办的问题。如果我去到你那里倒不十分难,买张机票就走了。我也不用人送,可是一想你妈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北京,她的思想上有那么多痛苦的负担和压力,把她丢下(尽管是几个月)我也不忍心。她每天都在苦恼中生活,所以我下不了决心……
   希望你劝一劝你妈,她有时想不开。事情已经如此了,就得想开。我真怕她神经
了……”
   一九八九年三月二十三号的信中写道:“……等你以后有了工作,有了经济基础,有了住房,我身体又没什么病,看看你妈妈情绪好些,我一定去看你一次。以上这些问题我都挂念,尤其你妈,我走后她一个人在北京……再一想我已经是快八十岁的风烛残年了,我还能活几年、感到很矛盾……“你妈五月二十号左右去美国,你们俩好好呆一个月吧,你劝劝你妈,别那么过于好生气,那样,只有摧残自己……你妈现在精神好像有毛病,一件事没完完了地说,脾气特大,我真担心……”
   一九九0年八月六号的信中写这:“你妈回到北京以后,由于心情不怎么愉快,所以更年期的病又复发,整天出大汗、急躁。人家说这种病怕受刺激,我们都应该想办法使她得到些安慰。你有时间能给她多写些信,找她愿意听的事情说。姥姥嘴笨不会说什么,她有时急了说些话不对,这是病态,我们应该原谅她,这不是她的肺腑之谈。有人说更年期的病有时一年、半年之久……”
   一九九0年十二月二十二号的信中写道:“生活的担子够她呛的,我不能帮她的忙,反而累着她。我过意不去。我什么忙也不能帮她,她真可怜,精神老不愉快。我随便说说,你别往心里去,也不用说我给你写信的事……”
   一九九一年五月七号的信中写道:“她很忙也很辛苦,所以她有时发脾气。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她心很善良的,自己舍不得吃,给我和老孙吃。有时我很难过,花她的钱大多了……”

  ※  ※ ※

   正像她在信中说的,为了让我高兴一点,她甚至放弃了对我的守护。免得她的“提醒”与我的意见相左,从而使我心情不快或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虽然我们吵过就算,但她也不那么干了。
   她不“提醒”,不等于她想象中的,悬在我头上的那把利剑就不存在,它时时都在她的眼前晃动着。可是,既然她已经决定不再让我生气,她就只好咬紧牙关不吱一声。
对我和唐棣的爱,简直把她的心撕成了两瓣。
   她并不知道,我虽然不听她的意见,不满意她的“参政”,可是我却需要她的“参政”左右在我的身旁。

  ※  ※ ※

   我振作精神,继续努力扯三扯四,想要岔开这个话题。可是她又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也成人了,书包也挺有出息,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她果真没有什么牵挂了吗?其实何曾放心得下。说她没有什么牵挂,实则是要我别牵挂她:她去得无恨无悔,花开花落自有时地无可遗憾、也无可挽留。
我心痛得不知如何把局面维持下去。
   她并不理会我的神态大异,硬起心肠往下说。好像再不说就没有了说的时机,好像再不说就没有了说的勇气,“时间长了就好了,我不也孤独了一辈子吗?”
这不是在交待后事么?
然而她要交待的岂止是这些?
   也许她明明知道,就像往常一样,这些话说也白说,这一件我也不会落实,那一件我也不会照办,可是她又不能什么都不嘱咐,撒手就走。
   她肯定想到,从此可能就是撒手一去,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相见,她有千条万条放不下心的叮嘱,无比琐碎又无比重要。她就是再活一世。就是把天底下的话说尽,也说不尽她那份操不完、也丢舍不下的心。事到如今,也只有拣那最重要的说了。
   以后,我想过来又想过去,怎么想都觉得妈这三句话,可能把她想说的全都包容进去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一种把人生完全了然的平静和从容,倒让我感到分外地痛楚。我那费尽心机压在心里的悲情,一下就冲破了本来就十分脆弱的提防,汹涌泛滥、无可拦挡地没过了我的头顶。我再怎么努力也维持不住为表示前途光明、信心有加、心情宽松而设置的笑容,只好趴在她的膝上大哭起来。
   一向爱掉泪的妈,这时却一滴泪也没有,静默地任我大放悲声。倒是她反过来安慰我:“没事,没事!”
   其实妈是很刚强的人,或者不如说她本不刚强,可是不刚强又怎么办也只好刚强起来。她的刚强和我的刚强一样,不过是因为无路可走。
   这样的谈话,自然让人伤痛至极,可她这要走的人,反倒能捂住那痛而至裂的心。这要使多大的劲儿?我都没有这力气了,妈有,把全身的劲儿都使光了的妈还有。
   祝大夫曾说:“老太太把全身的劲都使光了。”我想他也许错了,到了这种节骨眼上,妈还能拚却全力地护着我,而且如此的绵韧、深阔。
   但是,妈,您错了。时间长也好不了啦,您其实已经把我带走。

  ※  ※ ※

也曾闪念,要不要叫唐棣回来。
   这两年,妈常做安排后事之举,好像她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八八年十二月二十号她在给唐棣的信中写道:“……通过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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