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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沙汀画传-第73章

小说: 沙汀画传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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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时惊呆在座位上,知道自己这几天预料的事果然发生。但经人证实后,他仍然不敢相信。下午华逸来他房里告别,一脸捅了漏子的自责神气,他已无心听她讲话。

  连着几天,他闷闷地默不出声。眼光躲着屋里那张放大的劼劼照片,又像有一根线把他牵向那张照片。人生如此残酷,一个还没有开始生活的小生命便这样悄然消失,好像从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劼劼引起他对玉颀的思念。他细细温习起妻子手术前后的一切,把这一老一少连成一片,记入了日记。

  后来,他为四川出版的《沙汀选集》选照片,在第五卷的扉页用了一张与劼劼的合照,算是只有家人才知道的纪念。

  他的思路这些天还缠绕在新巷子十九号。种种与这所房子相关的不幸遭际,纷纷爬上记忆。他叫回忆压得喘不过气来,想做一个了结,与京、蓉两地的孩子商量处理一直供奉在那里的玉颀的骨灰盒。他提出三个方案:将骨灰倾撒在睢水关大拱桥的水潭里,或者寄放在成都文殊院,或者埋葬在睢水的山梁上面。起初还怕伤了儿女的心,不料大家比他开通、爽快,都赞成他的处理办法。是杨礼后来代表全家把他母亲的骨灰盒安置在睢水中心校背后的高高山岗上的。

  刚虹那里他去了一信,绝口不提劼劼一句,只说自己将尽力克服所有的缺点,相信病体会日益健康。并举了几个例子,比如冯诗云,虽然双目失明了,可是照旧关心时局,关心别人,健谈、乐观。他听刚宜设过,这个暑假他姐姐每天都去游泳,可以看出这个一向开朗的女儿,为磨平心灵创伤所做的努力。这封信处处都是在暗示她、鼓励她,也是鼓励自己。

  熟识的同辈故去者一天天增多,参加追悼会或与遗体告别回来,往往要病一场。但是,老而弥坚的人并不止诗云一位。巴金去年为现代文学馆整理自己藏书,摔断了左腿,最近听说又要第二次入院。巴金写字手已发抖,字越写越小,一个半天写不到一张稿纸,要分外努力才能叫百分之七、八十的字纳入方格内,但每日坚持写一、二百字的“随想录”。艾芜比自己大半岁,天天写作长篇,早上必走三五里路买菜,晚上小跑一阵,离开读书写字就不能生活。而周扬不久因谈人性和异化的一篇纪念文章受到批评,落了个脑晕的毛病,也仍在照常工作。

  去看冯诗云,成了他了解社会的一个渠道。他一年之中虽然一半住在首都,但交游不广,与冯相比,实在是北京社会的“槛外人”了。诗云却赞许他的生活方式,专心一意地写作,尽力避免社交活动。写完这最后几部书,赶快办移交吧,他想起鲁迅晚年说的“要赶快做”的话。

  工作能减轻悼亡的情怀。《睢水十年》除了查证历史事实费时,写起来是顺畅的。1983年为了这本书,他也像巴金一样,一天几百字地向前挺进。他又做过一回钓鱼的梦。一天午休,只见自己一下从河里捞起一条足足有尺多长的大鱼。好像站在岸边,有另一个沙汀在笑那个捧住鱼的沙汀。1984年患病,也没有很大地影响写作。这年初,他的呕吐病加剧。2月的一天夜里发病,来势凶猛,被送进医院抢救。这是他四十年代胃溃疡的卷土重来。不料十天后又一次发作,胃出血。首都医院(协和)原不想动手术,怕年事高的人吃不消,这时也只好冒险实行“胃空肠吻合术”,将他的胃切除了五分之二。表面瘦弱不堪的他,内部的生命力并不弱,八十岁上手术台,他挺过来了。

  胸腹刀口拆线之后,因为修建病房把他转到北海公园附近的三○五医院,休养了两个多月。到4月23日出院回家。医生认为愈合情况良好,不需灌肠处理了,他高兴得忍不住对面前的外科大夫讲起《好兵帅克》里如何整治逃兵的故事。他庆幸自己这个老兵还算不错,称了称体重:八十四斤。出院一个多月里,他加紧写作《睢水十年》。

  这些日子他每天六餐。饭后闷食半小时,让食物在胃里多停留一会儿,以激发残留的器官增强功能,担当起过去全部的工作。

  他在超负荷运转:写回忆录,订正别人写的年谱,校改《木鱼山》单行本,关心巴金的成都故居。他还是那股子脾气,《木鱼山》的校样改完已经打包,马上要寄上海,临时又拆开来改了多处。他近来时常“倒觉”,醒来以为天亮,实际才是半夜。有时凌晨三时醒转,睁眼想今日要写的内容。就这样,6月20日,他在笔记本上写完《睢水十年》的最后一个字。

  安县常有人来木樨地寓所探望他。搞县史、县党史的同志前来调查材料,带来故乡最新的消息。他鼓励学有专长的儿女回乡考察,为故乡效力。一个孩子为研究开发安县的矿泉水,去安昌镇调查,来信述说县城新建的街道和现代化楼房,使他十分神往。玉颀的墓碑已经刻好、立好。县政府多次邀请他回去看看,他已经动了心,特别是《应变》的写作提上了日程,他很想回睢水一次,去溯源、寻根,重新找回那个时代的气氛。只是一想到还要在新巷子住,就畏缩了。对于凝结着他这么多痛苦的这所房子,他实在怕再看见它。1985年的春天,一个声音时时在心头作响:坚强些,你的日子不多了,最后回故乡一次吧!

  这是由于许多事件促成的。周扬的身体显著恶化,脑血管供血不足,造成全身神经麻痹。上次看他,步履尽管不稳,尚能送客到门口,这时生活已不能自理,握住他的手,反应已相当迟钝。看到同自己有半个世纪友谊的朋友,端坐不动,由别人一口一口地喂食,沙汀感到揪心。

  解放以来,周扬和他在历次运动中都犯有“左”的过错。周的领导岗位高,责任也更大些。但是他知道,这是一个睿智而识大体的人,他的失误是在追求真理中的失误。“文革”后,周扬不谈十年中自己所吃的苦,却在许多场合真诚地向受害的同志、向历史表示忏悔,而且在新时期率先在党内进行新的理论探索。

  (你在理论上往往信服周扬)

  苏灵扬提醒过他,见到周扬不要谈外面的事。可是他还是说顺了嘴,讲起一位上海作家要来探周的病,说如果不会客,便是远远看看也行。周听到此,突然有了反应,双眼挂泪。为了宽周扬的心,他讲起延安的一段往事:周曾赞扬过一位美国记者。那个美国人初到中国,对人们喜欢挂在口头上的词语“没关系”、“不要紧”,大不以为然,认为很消极。可是后来他改变了看法,从中悟出中华民族豁达大度的坚韧品质。局扬仿佛明白了沙汀摆龙门阵的用意,脸上泛出笑容。可惜两人无法按今天的东西方文化比较热,再来谈中国民族性的正反两题了。

  他后来多次去北京医院探望周扬。看到他似乎没有转机,几次忍住泪逃出病室。最后不是他来慰问苏灵扬,倒变成灵扬追上来,说:“你这个人不要太动感情了!”(你的感情的力度影响了你的深度)

  作协第四次代表大会,他只参加了少部分会议。会上新一代作家对周扬的感情表达,使他欣慰。这个会引起的一些矛盾,长久在文艺界徘徊。

  (你在老一代革命作家中站在思想活跃一边)

  3月,巴金为了现代文学馆的开馆,专程来京。事先打来长途电话,说可能此生是最后一次来京了。在万寿寺的文学馆开馆典礼上,巴金坐着轮椅进场,一坐定,便传言找他。“你的气色很不错嘛!”沙汀握住巴金的手。

  “虚有其表啊!”巴金笑答。

  沙汀心里埋怨朋友,因为读他的《随想录》,总觉得准备后事的味道太浓,这是他唯一无法忍受的一点。后来听巴金女儿李小林谈起他们去看周扬的情景,很动人。一个长久执行过“左”的路线,一个长久受过“左”的路线之害,两人都流下泪。周扬病中连儿孙都认不大清,这次神智意外清楚,倒来安慰巴金,说他很快会健康起来的。

  (在文艺观念上你接近周扬。在人格道德上你受到巴金越来越大的吸引)①

  4月,他胸口闷胀,咳浓痰,去医院检查,被留住了一个月。连着几天的输液,就像动胃切除手术前后的许多天一样。他不断做梦,在梦里吃喝东西。醒来对护士讲饿,护士指着吊起的输液瓶:“你这就是进餐啦!”

  每次验血,他总想让护士手下留情,不要抽得太多,同时担心不要把床号弄混了。

  (你真是个小心翼翼的人)

  5月,张天翼逝世。他表现出平静的悲伤。四十年代去郫县探望天翼,这位优秀的短篇小说家身患肺病,没有人能料到会多活了四十年。评论家说他们是“左联”讽刺双璧,现在余下他形影相吊。

  (你在想自己最后的日子。不仅是巴金一人在想)他决定回故乡一次了。这几个月北京生活的精神重负,像是要压碎他连续写作成功带来的生命充实和完整。难道他的晚年便这样度过?生性趋向简洁、明朗的沙汀,不愿长时间陷在悲伤的泥淖里。5月22日,正准备行装,四川来信,告刚虹平安产一男婴,重七斤多。如同阴云密布的缝隙间挂下阳光,他虽不相信转世之说,但想象那个劼劼仿佛在冥冥中保护自己的弟弟降生!他很激动,四天后踏上返川的路程。(好啊,你散发出老年之光)

  故乡之行成了重写《应变》的重大转机。

  他是6月7日驱车前往安县的。9日,便来到比县城更觉亲切的睢水。这里变化不大,简朴的乡场,通向迷茫大山的石板古道依旧。与周克芹坐在他的当年老宅大门石阶前,看干涸的睢水,河坝上的老核桃树,他恍惚回到了《应变》的环境,情不自禁地向同行者讲起过去这里的统治者的故事。

  “这座房子是唐五驼子的;刚才看到的乡政府那个地方,早年伪乡长袁寿山就住在那里面。袁寿山这个家伙,是个人物!”……他随口给我们讲了袁寿山这个人的几个生活故事,一个光棍出身的、狡诈、凶横而又有几分愚昧的地头蛇形象,就栩栩如生地站立在我们眼前了。我问沙老:“为什么没有写呢?”①沙汀告诉在场的人:“我一直想写的。题目在心里存了多少年,叫《流氓皇帝》。但是后来受到‘左’的影响,总觉得首先应写新的现实,就搁下了。我另外搞了个《应变》,写袁寿山和他的外甥萧文虎怎样耍把戏,应付解放。没有写完。我给四川的《夜市》,就是其中的第一章 呵。”

  《夜市》当做独立的短篇在《现代作家》上发表,让人们看到他刻写昔日四川偏僻乡镇的娴熟技巧,极富风俗人情韵味的语言功力。《淘金记》的笔法又回来了!沙汀在睢水之畔大谈袁寿山,有意无意中透露出他收缩原来计划,彻底用袁胖子为中心来结构全书的想法。

  由此,写作僵局打破,闪开了《应变》导向《红石滩》的通途。

  (收缩,在这里便是艺术的集中和提炼。总的来说,《木鱼山》代表你思想解放的程度,《红石滩》则是你小说艺术的回归、升华)回到成都,他着手写《应变》的修改提纲。在旧稿中,所谓新政权的人物本来就不强,重要的是简化菜农一家受冤屈的故事,把吴瑞卿与菜农改成翁婿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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