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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沙汀画传-第54章

小说: 沙汀画传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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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萧家门,只见袁、萧、乡队副简毅、中心校校长刘学超都在。年轻的校长还有心思说趣话:“咋个脸上灰白白的?”

  “你还不知道?恐怕霉得起冬瓜灰喽!”

  他貌似解嘲地苦笑。袁寿山清清喉咙,说乡公所得了县府指令,既然累次声称杨子青不在睢水,乡里就得担保“具结”,将来查获不实,愿受处罚。他不得已只好“具结”。

  这群人虽力言此事只是为了加倍小心,沙汀已听出话外之音,有将他推送出乡的意思,便当场表示愿意“转移”。随即第二天便由简毅领他步行到距县城一百里,地处安县、绵竹、罗江三县交界的永兴熊仁卿家去。后来又接连转过两处地方。

  听不到千里之外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内战的炮火声,他却在故乡土地上这样转来转去。拖着满身的病痛,带着没有写完的小说的种种构想和对亲人的思念。

  他知道契诃夫有一部小说叫《第六病室》,年轻的列宁读完它,竟感到自己也被关在这间病室里。整个沙皇俄罗斯当时便是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

  沙汀抗战以来辗转在故乡各个山沟,每每想起这本书的名字。

  一年年,孤独侵蚀他的心,比恐怖更可怕。有时,他觉得他的神经快要崩溃。他曾经起意想写一本书,专记这几年读书、写作、生活的思考片断,就取名为《第六病室札记》。

  如果这本书能写出,将是他最困难时期的心境的一次大披露。但是他没有写。痛苦以至无言。

  有几封保存下来的值,能透出其中的几丝心曲。1946年3月27日致巴金:“局势日非,家庭负担日重,我也许永远要做乡下人了”。

  1947年7月7日致巴金:“我近一两月的情形,颇为不佳,穷病,以及其他,逼得人情绪很坏”,“本年生活特别艰窘”。“我的病,依旧是胃神经痉挛,似乎较前尤甚。为保护老本钱,暂时决定休息数月,再事写作”。

  1947年8月3日还是致巴金:“心绪却很沉闷,有时且几乎近于麻痹!”“内人又将分娩”。

  沉重的家庭负担加重了他的精神困境。他不断地给巴金、以群、艾芜去信。在茅盾所编的一套长篇丛书停编后,将《还乡记》交给文化生活出版社。催促尽快出书,查询版税,成了这些信件的“主旋律”。如果再不弄点稿费,怎样养活那即将出生的第六个孩子呢?

  写作成了“抒愤懑”和“谋稻粱”的两面夹攻。本来《还乡记》完成后,他身心疲惫到极点,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结果仍是不得安宁,接着又写了《李虾扒》、《生日》。在睢水,全国反饥饿、反内战的运动,成了中心小学教师在预备室里的热门话题。正巧,玉颀告诉他,自己一个在重庆读大学的学生,为了躲避逮捕,经过这里去故乡茂县,顺路来看老师,这天讲了许多城市见闻:金融紊乱,贫民抢米事件频繁发生,宪兵特务按黑名单搜捕进步人士……。

  沙汀听了觉得很刺激。一般说,他对于社会新闻有特别的敏感。靳以前几天来信为上海《大公报》副刊约稿,他马上意识到这是可写的东西。只是间接听来,意犹未足,便求玉颀把学生找到家来谈话。他事先提出发问的提纲,让玉颀自自然然地与青年人随意交谈,自己躲到板壁那面的屋子谛听。结果这次有意的调查分外成功,他听到更多省内学界和市面的动态,取得实感。

  当他赶回苦竹庵去构思新作,如有神助,两年前从报纸上看到的一刘青年男女在成都“少城公园”遭抢劫的消息,和他当时已把它“改造”成在公园进行革命联系的故事残片,突然一齐涌上心头。他把人物活动舞台从重庆挪到成都祠堂街一带,想象男女学生李涛、王南借来当路费的钱因为都是百元小票,才把手提包撑得鼓胀。当公园里的抢劫者陡然跑散,他俩在极度惊吓中刚刚明白是遇到了“强盗”,不是“特务”,反而嘻开嘴欢呼时,喜剧的意味产生。他知道,一篇新作快成了。他急忙把散发着热气的构想搬到纸面上去,笔下来得很快。只剩下最紧要的结尾处理了,家里让上街的萧业贵捎来口信:玉颀生产就在这一两天了,赶快回睢水来!

  哪一次生孩子也没有这次透出紧张,而且当丈夫的必须到场。物价飞涨,即便在偏僻的乡场,请一个“稳婆”来接产,也需老老实实付一老斗米。这笔费用对于沙汀家已经算得上是“糜费”。他与本乡雍志禹交往当中,听他详细讲述过接生的知识,包括难产处置的手段,他自信已经有把握。征求玉颀的意见,她红着脸也同意了,只是希望王大娘帮着“掩护”一下。这样,他们早就商量好,这次要省掉一切开销,由他亲自替妻子接生。

  产房里有点闷气。还是原来那间卧室,却显得与平时有些异样。整个山村静悄悄的,夜已很深。王大娘准备好了热水、洗盆、包婴儿的布和小被褥。玉颀开始呻吟。呻吟声使他内愧。一个负责的男人,在这个时刻总会感到内愧:一件两个人做的事现在只由一个人来受苦承当。

  产妇临盆。引着婴孩脱离母体的一刹那,他的恐慌情绪一下子平复了。他觉得他的手稳当多了。看着这个通红发皱的裸体,一个漂亮的男婴,经他的手引导出来的新生命,一种生的庄严感全然控制了他。是的,生是自然的,不可抗拒的,虽然如此艰难,如此曲折,不可捉摸,但新的更加美丽的生命还是要降临人间。

  把小儿子(刚宜)交给王大娘,看玉颀疲倦地睡去,他被这次顺顺当当的引产激得十分兴奋,竟丝毫没有睡意。他走到另外一间屋子里,找出《意外》的未完成稿,坐到桌边,只觉得脑子灵醒,文思豁通,便提笔疾书起来。这时候,已是1947年11月13日的凌晨。他一鼓作气写完了《意外》最后一千多字,给它一个戏剧性的结尾。不觉中,天已大亮。推开面前煞尾的稿子,他舒畅地靠到椅背上,仿佛见到门外河边一片散漫的早上的雾气。在初出的太阳的照耀下,远处的一片草地闪闪泛光,像被烧着了似的。他听到市上碗盏的叮劼,茶客的寒暄,睡眼惺忪的少年赶了牛劈里啪拉走过。场镇上空升腾起生的旋律。

  (生命的第一要义是自由,你在半囚禁生活的窒息下,也会有跃动的生命之感?生命的本质之一是创造。在睢水我不能体验到完整的生命,正因为如此,“片面”的体验才更强烈,写作的生命燃烧得更旺。四十年后我与巴金讨论过,他说“活着就是要工作”。可能这是我们这些人坚持的老派观念)

  没有料到,不到一年,他又体验到死。

  他过去住在苦竹庵,早晚总要爬山逛田坝。可是转到1948年,他的胃病日见严重,经常发作,出一次大门都不容易,写作差不多已经停顿。家里的贫困状况,从这年中秋节前玉颀替丈夫复巴金的一封信里清晰可见:芾甘先生:8月12日手示奉到,前次收到那七百万时,曾复一函,想来已收到了。这次的乙千万元,也于本日由渝汇来。二小儿正待筹措入学的用度,这笔钱给我们的助力真是不小。你说,若有急需,万一9月10号前帐算不出,你还可以设法再汇点来。其实最近三四月来,我们几乎无时不在闹穷,只因我们知道目前出版界的困难情形,不好一开口就说钱。最近承你关心,未经要求,便一再设法帮忙,心里的激动真是难以形容!因为今年以来太穷,又时常感觉孤单无助。总之,我十分感谢你的关怀,若果书店不过份为难,当然希望秋节前能再有一笔钱来。币制改革后,三天中物价打了个滚,七百多万才能买一老斗米了!愈来生活愈紧,这日子怎么过?短篇集赠书,请全部寄成都华西大学广益宿舍袁稚林收。匆此敬复,即叩文安!

  黄玉颀拜复

  (1948年)8月26日可是这一年他们注定不能团团圆圆过节。中秋前夕,他的病终于来了一次总爆发。

  他还是一个人住苦竹庵萧家。睡在萧业贵弟弟屋里,借萧母厨房的大方桌写字,与萧业贵夫妇搭伙吃饭。他最喜欢吃萧妻用包谷(玉米)做的“扑水蒸蒸”。类似北方玉米饼子,但不是在锅沿贴成,而是将包谷面均匀撒入滚开的水中,用竹棍调成粥状,然后加盖,适时撤火,就会有焦黄的锅巴,吃起来很香的。

  这天晚饭,他正有滋有味地细嚼扑水蒸蒸,突然觉得胸中一阵搅动,比任何一次胃疼都厉害。他喊一声“心里痛”,跑回房间躺下,便大吐不止,并不知吐的是什么东西。“完啦”,这个念头一闪,天旋地转,人已昏迷不醒。

  萧一家围在他床边。还是萧母有经验,见他吐出的是三坨硬血,连忙让儿媳把血块捡起放在瓦片上,用微火烤脆,研成粉末,灌他吃下。这是民间的土方,认为可以生血止血。当晚萧业贵去睢水报信儿,大家闹了一宿,不管如何,他确实没再吐血了。

  第二天早晨,萧业贵兄弟俩用滑竿把沙汀抬到睢水,找萧文虎的父亲萧懋森按脉。萧老先生是个不挂牌的“业余”郎中,医道精良。吃了他开的药方,病情似得到控制。郑慕周派人来说,要送他去成都动胃溃疡手术,已经让老友陈序宾医师代为安排一切。后来考虑到安全问题,终于未成行。郑又送来二两西洋参,让他就地诊治调养。

  半个月后,玉颀到苦竹庵探他,送来一罐嫩藕猪肺肠。他斜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端着汤罐用勺子吃了几口,揩揩汗冲妻子笑了笑。他的舌头能觉出这比萧家给他炖的花生稀粥有味,只是身子还很虚脱。这一天他无法忘记。自1941年他有睢水周围的乡镇隐蔽,七年来,这是与玉颀第一次在避难所相聚。她有上海地下活动的经验,生怕随便走动会暴露他的行止。王大娘和她的儿子王大生,在胜利后已经回河清乡重整家园了。岳母的年事渐高,不像以往那样能张罗。玉颀一身挑家务、教务双重的担子,够沉重的了。

  这次,娇弱的妻子相信藕肺止血的功用,扔下奶娃,亲自送来。如果不是病为媒,还很难想象她会来呢。人生就是这样,祸福好坏往往倒错。

  面对死亡,他有过惊慌,他不是那种淡泊到底的人。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死神是可以随时降临的。

  死是对“第六病室”的解脱,同时也是对写作、书籍、故乡、亲人的永远告别。此时此地,玉颀从他微微涨红的瘦削脸庞上所能“读”到的,便是对生与爱的留恋。最具特色的生命之药,是家乡的一剂“回龙汤”,即童便。他过去听说童尿内含有石灰质,产妇吃它可以打下积淤的血水,修补破裂的血管,没有想到它的止血功用如此广大。好在这付方子不需要任何“破费”,居停主人萧业贵家里便有一个现成的六岁男孩,足可“就近取材”,每天喝它两大碗。第一次喝下这名声赫赫的东西,一股腥咸的气味冲得他差一点呕出来。可是一天天喝下去,也就习惯了。他一直坚持服用了近两个月,居然意外地脱离了险境。

  (在毫无医疗保健的条件下,你面对死亡,表现了生之顽强。老年的你,给人的印象是对生非常小心翼翼,可看不出多少“英勇”气质。我从来也没有英勇过,我对死的理解,便是要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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