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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沙汀画传-第46章

小说: 沙汀画传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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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澜迭起。他爱好修改。几次毛毛糙糙地把作品交出去使他十分反诲,所以,现在每一章 写完都要修改,几章联成一个段落,他又要拉通看一遍。

  改东西成了癖,和他思索的质地、习惯有关。他总觉得脑中浮现的第一次语言,不一定是他的最佳成品。而第二思考、第三思考,才会使妙语连珠。比较起来,《淘金记》反复修改的次数还不算多,但文字的精当和精采,可以想象他在推敲上为了寻求那个“最佳”,如何绞尽脑汁,一个人在供神的堂屋里度过多少个日日夜夜了。

  (《淘金记》是你的高峰,你的创作观念,文体的成就,都可以由此作一总结。也包括我的局限。我的笔太实,虚笔太少,严谨不免单调。你说呢?读多了或许觉得你定型了,但深厚、结结实实。读你的作品要细细咀嚼,它经得起读)

  改完了《淘金记》最后一章 的最后一个字,是1942年秋天的一个早晨。他放下稿子,像卸下一副重担,迈出后门爬上了玉洞山。睢水关静静躺卧在脚下,展开它的肢体,在一山与一水之间。能看到自家的高门楼院落升起的清烟。玉颀和孩子们是不是起来了呢?街上的茶馆该坐上喝早茶的市民了吧。这里也有它的涌泉居和畅和轩,茶馆内外充满机趣的方言俚语,带着自足、自信的铿锵高音,雕刻刀一般犀利和能使被表现的事物骤然凸起。但是这个他最亲近的社会是如何恶浊啊!

  他走入山上的小树林,好像更珍惜这里的新鲜空气,深深地吸了几口,返身再望着下面的乡场。这也是一个小社会,和北斗镇一样的社会。这里每日每时发生的采金,贩烟,转运乌药、碱巴,买卖壮丁,乱派公债,囤积居奇的内幕,他都知晓,都写进了书里。《淘金记》集中暴露国统区到处存在的黑暗。它最后引出吴监和政府的法令,穿插孔祥熙老婆周身扎金条走私的笑话,政治的抨击性不能说不强。但是,它又是沙汀乡土小说的最高成果。

  作为一本乡土小说,《淘金记》出色地描述了中国的内地文化。经由一种“根”的文化探索途径,与千年的传统社会对接,挖掘出中国的封闭、专制、愚昧、惰力。就像可以从残存的原始部落研究人类的“过去”一样,从川西北乡土这个更多属于“过去”、又纠缠于“今天”的文化区域,能窥探到中国老是背负着“历史”的重载,被拖向落后的触目惊心的现实。中国人的智慧,不是用在使利益更加扩大上面,而是大部分消耗在争夺那一点点可怜利益的殊死内斗上面。《淘金记》唇枪舌战的对话是他倾注心力写出的,但这多么可悲。他想,人们“把他们互相间的仇恨悄悄地暗藏在那些原来无关大体的话语中间,就如猎夫们的设置刀弩一样”①。这是智慧的浪费,智慧的虚假的过剩。“中华民国的事情,哪一件过得硬啊”②。开发后方,抗战建国,开矿,戒烟,一切好办法最后只能使弱者遭灾,在强者手里演变为阴谋。这就是利用权势占据私欲的社会,只能走向没落、腐朽的道理。不根本改变人与人之间这种依赖实力的联结,任何现代化的先进的东西进入中国,“白酱丹”这味药一弹,你的事就算烂了!

  沙汀想到自己精心刻画的这个人物,和他的绰号所包藏的意味,深沉地笑了。安县十三个半场,每日每时还在产生丑恶,他从小见惯不惊。这场丑戏的主角都在他身边,很多是他的亲友,有的现在还在“保护”他的生命安全,虽然他们“保护”他的动机大半还是为了私欲。这是一个矛盾。他能怎样对待他们呢?他用不着感情冲动地呵斥他们。他看见过根据地人和人之间的新型关系,他当时真诚相信,这是最美好的前景。心的空间被拓展,有了余裕。他也想起上海初期潜心读过的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以及赫尔岑对这本名著说过的出色的话,意思是:反对农奴制度,可以像屠氏那样不过甚其辞,也不必驱遣着力过猛的语句,只需优美的文体,平心静气的叙述。这也是沙汀不懈的美学追求。此时,他面对山下的睢水场,站在玉洞山上,觉得充实。远眺苍青肃穆的巨大山岭,他的心颤抖起来,真切感到家乡的山将同他的生命合成一体。

返照自身:苦竹庵——刘家沟的《困兽记》

  写完了《淘金记》,他公开在睢水露面,过了一段通常镇民的生活。农村从来有朴素的重师的风气,这个家里居然有两位,而且都是女性。为了相区别,黄敬之被称为“老老师”。“老老师”能写善画,学生的母亲和街上的妇女不断来求她画帐帘、枕套、鞋面。做为回报,凡有外乡人经过睢水,她们都急忙向这个家庭通声气,让他们有个防备。沙汀现在经常到大拱桥、河对岸的荒原去散步、钓鱼,也去坐茶馆,与各种小贩、商人、烟帮和袍哥交往。这是保证安全所必需的。大家清楚他是郑慕周的外甥,袁寿山的显客,来“抹豪避相”的,除了官府,与当地人没有任何利害冲突。所以,无论是清水、浑水的袍哥,或者有头有脸的士绅,都对他以礼相待。他也到旅店、烟馆这些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去应酬,亲眼看这些人的嫖赌嚼摇。有时还要躺在烟榻上靠靠盘子,或凑热闹似地去看新来的“货儿子”(妓女)。他后来有一篇出名的小说写流娼,部分得之于这时期的经验。他从睢水街上走过,两边厢会向他投来五花八门的称呼,叫杨先生、杨老师的,叫杨哥、杨二哥的,甚至有叫杨大爷的。他都一律漫应之。后来传到重庆文艺界,有人说他操了袍哥了。

  但仅仅逛市街,而不深入认识袁寿山,还不能算懂得睢水社会。

  袁寿山是这里的一霸。他搜刮每一分能到手的钱,然后攒起来买田、做生意。平时家里的吃食花费,全靠别人无偿供应。吃肉,只消喊人去招呼一声,要多少,就割多少。打酱油、醋就到刘家酱园,只说声记帐。刘煦之对沙汀诉苦说:“算了,可惜我的纸了,懒得记!”袁规定场上卖菜的要一律摆在他公馆门口,他好抽头。各样的菜尽挑好的拿,一家人吃的全有了。最有趣的是他连媳妇的油都要揩。过端午节有人送了白糖,他却要吃媳妇坐月子的黄糖。媳妇不肯,他在堂屋,媳妇在厢房,他就喊:“我向你借一点,二天买来还你,好不好?”可是谁相信他会拿钱买糖?他坐滑竿不掏钱,办法很“损”,从不把滑竿停在家门口,一进场看哪个茶馆的茶客面前放一墩铜元,下来抓一把就把轿夫打发了。这叫“搬墩子”。

  他把沙汀的岳母、妻子都请来教书,马上张罗扩建中心校,以公事的名义,上山随便捞木料,然后就叫一个脖子上长包的“刘包包”去转卖。盖校舍的经费筹集得不少,工匠的工钱一文不付。来要钱的人把他包围紧了,就带着上赌场,看他摇“红宝”。赢了,每人还一点。输了,当场就骂:“狗日的,你们没有看见?老子输个精光,还有个钱!”(像袁寿山这种流氓式地积累财富的方式,简直是无法无天了!这有什么奇怪?他背后是无法无天的权势。依我看,只要叫封建专制性的掠夺,都是这个样子,袁不过做得格外粗鲁、狰狞些罢了!)这样一个混世魔王统治的家庭内部,充满了冷酷无情。大老婆烧烟,从袁那里要不到钱,就家里屋外地偷。沙汀刚安家没几天,大老婆提了一对水桶,从她家后门拎过来,对沙汀说:“你们刚来,我卖挑桶给你。”后来知道这是从家里偷出来的。袁寿山末了拿脚镣把她整日锁在屋里,情景很惨。

  袁唯一的女儿也染上鸦片烟瘾。嫁到沸水乡,婆家管得严,她就溜到烟馆陪人抽。后来跟一个人跑了。袁寿山闻讯,认为败坏了他的家风,派人到广兴场弄回来,半路上活活打死。事后袁竟得意地对沙汀说:“我干掉她,是先跟祖宗请了香的!”

  沙汀听得毛骨悚然。

  袁寿山的丑事做得太多,心里不能不发虚。《淘金记》发表以后,袁听说沙汀把桑枣的龙佐卿写成龙哥,担心自己有一天也被写进书里,曾把这个意思经女婿向他透露过。他当然是笑着否认的。他要靠袁掩护他,当时正在写《淘金记》系列的短篇《模范县长》、《和合乡的第一场电影》、《三斗小麦》。袁的所作所为帮助他认识社会,这就尽够了。《模范县长》写粮政。国民党政府禁止私人随意贩运粮食出境,原为了对付粮食囤积。却演变为县长公开买卖运粮证渔利。这是《淘金记》主题的延长。邻县有这么一个县长陈金声,安县花荄乡出身,就是这样干的。《和合乡的第一场电影》写文化投机,一个《淘金记》的变体。沙汀青年时代的一个朋友刘巨川,其伯父在郑慕周手下当过团长。刘在成都读完华西大学协和中学,抗战回家做生意,操袍哥。刘巨川完全变了,借口捐给国家做武器,把附近庙宇的钟磬统统收走,偷卖给造币厂。还有本县的钟表匠梁温如搞实业,真的弄来过一部破电影机在黄土乡放映,结果不成功。小说把两个人、两件事合起来,构成畸型可笑的发国难财的故事。

  这些小说中表演的都是袁寿山的同类,实际上袁的形象已经间接地进入他的小说王国。解放后,他多次产生替他直接画像的欲望,连题目都拟好了,叫《流氓皇帝》,但终未写成。经过一个很长的曲折过程,才让他在《红石滩》粉墨登场。袁寿山注定逃不掉被沙汀讽刺的命运。

  沙汀的世界分成了几重。袁寿山世界的外面包围着贺龙、白求恩的世界,最深的是自身的内心世界。也奇怪,匆匆见过几面的白求恩老头会让他如此怀念。国际主义者的稀有性格,化成了新世界的耀目光芒。1942年的夏日,他常到袁寿山一爿纸厂附近的草场上散步。这使他禁不住缅想起广阔的河北平原,以及在平原上策马驰聘的岁月。慢慢的,一个描写敌后的题材在心中升起,那是关于根据地的人和外面去的人的故事,较多地融进自己的心境(不能描写自己,也是他的一个局限)。故事呢,就采用两次过平汉路的那一段经历。

  正待动笔,中秋节前,郑慕周派人送来消息,任翱突然拘捕了萧崇素,让他马上往山里转移。萧的被拘,是任翱对上面一再加压故作的一个姿态。当夜萧崇素的妹夫彭丰根医生就施展法力,说动了拘留室的看守,与萧逃往萧的老家永安乡。警丁保护犯人一同逃跑之后并未引起什么纠纷,因为彭的作法先已得了任翱、警察局长的默认,他们三人原是邻水县的老乡。但是当时不知底里,沙汀得到“情报”,用籐包装了几本小学生用的土纸作文簿,一个瓦墨盘,几支毛笔和漱口用具,一个人提了躲到苦竹阉去。

  苦竹庵位于睢水关以南五里,并不远,却更为荒僻。从睢水小学后面的场口走上一段叫做牛市河坝的高坎,拐入小路,沿着丘陵的边沿绕进去,便到了本地地主兼保长的萧业贵的四合院。这座院子在牯牛背山脚下,后面是一片柏树林莽,很易躲藏。萧业贵是睢水乡长萧文虎的堂兄,有四五十亩地,雇一名叫邱驼子的长工,自种一小部分,还有几户佃农。

  比起睢水那一对统治者来,萧业贵是个老实的主儿,为人较厚道。他对外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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