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叉电子书 > 其他电子书 > 沈从文正传 >

第8章

沈从文正传-第8章

小说: 沈从文正传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1900年前后,当沈宗嗣随军驻守大沽炮台的时候,黄英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连同后来所生,沈宗嗣与黄英共生育九个子女。其中四个夭折,长大成人的有三子二女。沈宗嗣一心想当将军,对家事和儿女很少过问。他虽然长得一表人才,大眼浓眉,身材魁梧结实,为人豪放爽直,不缺少做将军的气概。但年近30,仍然只是驻守大沽炮的提督罗荣光身边的一员裨将。1900年,义和团运动在中国北方兴起,并由此导致西方八国联军与清军之间的战争。同年5月,英、美、法、意、日、俄、德等国17艘炮舰陈兵大沽口。6月21日,联军登岸攻陷大沽口炮台,提督罗荣光率军抵抗。终因不敌,败走天津,自尽殉职。大沽失守,沈宗嗣于乱军中逃出大沽口,返回湘西家中。这次回家,使他有了第四个孩子。

  没有庚子的义和团反帝战争,我爸爸不会回来,我也不会存在。①

  和黄英的第二个儿子降生于人世,被取名为沈岳焕。沈岳焕出生后仅四个月,即1903年4月,祖母——沈宏富之妻因病去世。

  关于祖母的死,我仿佛还依稀记得我被抱着在一个白色人堆里转动,随后还被搁到一个桌子上去。我家中自从祖母死后十余年内不曾死去一人,若不是我在两岁以后作梦,这点影子便应当是那时唯一的记忆。①大约在祖母死后,外祖母便来到沈家,同女儿在一起生活。从此,这位外祖母便长住沈家,一直活到90多岁。从出生到4岁,沈岳焕长得健康肥壮,天资聪慧,很得家里人喜爱。从4岁起,母亲便开始教沈岳焕识字。于是,沈岳焕一面从母亲那里接收方块字,一面从外祖母手里接糖吃。到肚子里装下五六百左右生字时,肚子里也同时长起了蛔虫。蛔虫越闹越凶,沈岳焕被弄得又黄又瘦。家里依照偏方,用草药蒸鸡肝给他当饭吃。就在这一年,母亲又为沈岳焕生下一个弟弟。这时,两个姐姐正到一个女先生处上学,于是,沈岳焕便跟了两个姐姐一起读书。这女先生原是沈家的亲戚,沈岳焕年龄太小,终究读书的时间较少,坐在女先生膝上玩的时候倒较多。

  到弟弟两岁,沈岳焕六岁时,兄弟两人同时出了疹子。其时,正值6月大热天气,兄弟两人日夜发着高烧,既不能躺下睡觉,一躺下便咳嗽发喘;又不要人抱,抱时便全身难受。家里实在无法,只好将兄弟两人用竹簟卷起,同春卷一样,竖立在屋内阴凉处。在那时的湘西,出疹子原是生命的一大劫关,孩童因此而死去的极普通。这病来得凶,家里大人对兄弟二人已不存在指望。因此,当兄弟两人被卷起立在屋角时,屋廊下已同时置放了两具小小棺木。

  出人意料的是,当家中大人已经完全绝望的时候,兄弟二人的高烧却慢慢退去,到后居然全好了。病后,因弟弟年幼,家里特别为他请了一个高大健壮的苗族妇人照料。因养育得法,弟弟逐渐长得高大壮实。沈岳焕却因此一病,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猴儿精”。

  从此,这小小的“猴儿精”,便给父母带来了怄不完的气,扯不断的烦恼。







沈从文传……一本小书和一本大书






一本小书和一本大书

  六岁时,沈岳焕开始入私塾读书。

  沈家附近不远处,是驻防凤凰绿营兵的屯粮的地方,本地人称作仓上。仓房成两行排列,中间夹出一条通道。通道由大石板铺成。通道尽头,是管仓的衙门,学馆便设在这衙门里。由于教书的先生同时在这衙门里作事,这衙门又成了先生一家的居所。

  这先生姓杨,与沈家是亲戚,沈岳焕应叫这先生作姨爹。到仓上念书的,连同沈岳焕,共17人。学馆有两项规定,这些学童必须遵守。一是每天上学时,照例要对着学馆里所设的孔子牌位一揖,然后对先生一揖;散学时再对孔子牌位一揖,然后对先生一揖。先生说,上学前和散学后还应对爹妈一揖,爹妈却免了。一是学馆里的作息表:早上——背书,温书,写字,读生书,背生书,点生书;散学。早饭后——写大小字,读书,背全读过的书,点生书;过午。过午后——读生书,背生书,点生书,讲书,发字带认字;散学。每天周而复始。

  学习的内容照例先是《幼学琼林》,而后《孟子》、《论语》、《诗经》。

  私塾的启蒙教育重在识字与背诵,至于章句的意义,学生是否真的明白,照例不大过问。按规矩,凡是学生该认的字认不得,该背的书背不出时,就由学生自己将凳子搬到先生面前,让先生按在凳子上打屁股。由于上学前已识过不少字,加上记性又好,沈岳焕遭受这种待遇的机会比其他同学要少。因此,沈岳焕平平静静地度过了起初半年的私塾生活。

  然而,时间一长,这私塾里呆板而无生气的生活,再也引不起沈岳焕半点兴趣。同时,他又从同学中发现了一件稀奇事:有的人明明逃学,却又用谎话蒙骗先生,有时居然能逃过先生的惩罚;而逃学的人又向他说起在外面玩耍时种种有趣情形。一点好奇开始支配着他,心里有了一种躁动,屁股在学塾里再也坐不安宁了。

  他终于进行了第一次逃学的尝试。这第一次逃学,是在外面看了一整天的木偶戏。那场面,那气氛,那情景,使他着了迷。晚上回家,想起自己逃了学,在大人面前还红了脸。第二天麻着胆子去上学,心怦怦跳着,担心在先生面前“翻船”。果然,先生见面后即问:“为何昨天不上学?”他嗫嚅着答:“昨天家里请客。”——家里请客可以不上学,在这里已成惯例。先生相信了,船终于没有翻。

  小小心眼里开始了算计。这逃学而尝到的禁果的滋味,与被发现屁股上挨20板子相比,不用说是“合算”的。——即使不逃学,背不出书也要挨打;还不算说谎能够奏效。

  于是,沈岳焕逃学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但任你乖巧溜滑,像一条泥鳅,却总有响水的时候。逃学终于被家里发现。第一次被发现时,气坏了那位一心想当将军的父亲。父亲吼着要砍掉沈岳焕一个手指——这做父亲的对儿子寄望太高,因见儿子从小生性聪明,极为喜爱,盼望着长大后能做一个著名京剧演员谭鑫培一类人物,在这军人眼里,这比当一名将军还要高些,他本人就是一个京剧迷。

  想象着被砍去手指的痛苦,沈岳焕被吓得大哭起来。但手指终于没有被砍掉。虽遭到家里、私塾两面的挨打罚跪,倒反因这惩罚滋长起抵抗情绪。除了逃学,沈岳焕还和学伴一起,干起了恶作剧。常常乘中午睡觉时,给先生脸上画胡须,背上贴王八。然后又是被罚跪、打板子。

  家里开始埋怨私塾管教不严,于是,在仓上读了一年以后,让沈岳焕换了一个学塾。新的学塾设在外祖父家隔壁,一个田姓人家家里。塾师姓熊,对学生十分严厉,打起人来毫不留情。由于他与一个刘姓人家是亲戚,学生犯了过失,他照例不打刘家二少爷,却专打沈岳焕。因待人的这点不平,这塾师便将为人之师的所有威信,在沈岳焕面前完全失去了。加上学伴中有一个姓张的表哥,年龄比沈岳焕大了几岁,在逃学和撒谎方面,是一把老手。沈岳焕与他一拍即合。于是,他便领着沈岳焕逃学。先是到张家桔柚园里去玩,再到城外山上去玩,到各种野孩子堆里混。事后,再教沈岳焕撒谎、圆谎的种种技巧;如何用一种谎话对付家里,如何用另一种谎话对付学塾。调换学塾还给沈岳焕提供了意想不到的方便。先前的学塾离家近,不仅逃学不易避人眼目,即便在路上多呆一会,还要绕道而行,时间耽误太久,迟到了还不容易寻找借口。现在可好了,新的学塾离家很远,不必再包抄偏街,便可理直气壮地从长街上一路磨蹭过去,经过许多有趣的地方了。

  由这活动半径的延长,沈岳焕便在学塾读一本小书的同时,开始习读凤凰城内外由自然和人事写成的那本大书。

  每天上学,沈岳焕手中提一个竹书篮,一出门便将鞋脱下,提在手上,沿着那条长街走去。沿街排列着各行作坊:针铺、伞铺、皮靴店、剃头铺、肉铺、金银铺、冥器铺。针铺门前一老人低头磨针,鼻梁上架着一副极大的眼镜;伞铺大门敞开,十几个学徒一齐作伞;皮靴店一个胖子正用夹板绱鞋,一到天热便总是腆出一个大而黑的肚皮,上面还极醒目地长出撮黑毛;剃头铺里,去理发的人总是手托一个小木盘,呆坐着让剃头师傅用剃刀朝头皮上蹭去;肉铺的肉案桌上,刚宰杀的新鲜猪肉被剁碎时,还在颤颤跳动;米粉作坊里骡子推磨的声音,好远就能听见。

  这些沈岳焕还不感觉稀奇。能引起他看上好一阵子的,是染坊师傅的踩布作业。踩布的多是强壮有力的苗族汉子,先是将一匹整布卷在一个大的圆木磙子上,再将它放在地面一块略呈凹面弧形的青石板上,然后这汉子便飞身跨上碾石——由石匠打凿成的马鞍形巨石,重达三五百斤,双手扶着墙上横木,碾石压在磙子上,人站在碾石上,双脚左右轮番使力,带动碾石前后移动,碾石又带动磙子左右滚动。踩布人在空中悬着,看得沈岳焕的心也悬着。直到踩布人翻身下地,沈岳焕的心也才落下来。染成青色或蓝色的布匹经碾压后,平整宛如镜面,泛出青白色的光来。

  又有三家豆腐作坊,全是苗人。苗妇人头上扎着高高的花帕,手戴银圈子,身穿绣着五彩花边的围裙,小腰白齿,一面用锃亮的泛光的红铜勺舀取豆浆,一面轻轻地唱歌,引逗着背后用背包单缚着的孩子。

  还有一家扎冥器兼出租花轿的铺子,常有扎成的白面无常鬼,蓝面阎罗王、鱼龙轿子、金童玉女。从停放铺子里花轿的数目上,每天有多少人接亲,冥器是否又换了什么式样,照例为沈岳焕所关心。他还常常停下来,看铺子里的人在冥器上贴金、敷粉,一站许久。

  沈岳焕再往前走。

  过了衙门是一个面馆。面馆这地方,我以为就比学塾妙多了!早上面馆多半是正在擀面,一个头包青帕满脸满身全是面粉的大师傅正骑在一条木杠上压碾着面皮,回头又用又大又宽的刀子齐手风快地切剥,回头便成了我们过午的面条,怪!面馆过去是宝华银楼,遇到正在烧嵌时,铺台上,一盏用一百根灯草并着的灯顶有趣的很威风的燃着,同时还可以见到一个矮肥银匠,用一个小小管子含在嘴上像吹哨那样,用气逼那火焰,又总吹不熄,火的焰便转弯射在一块柴上,这是顶奇怪的融银子的方法。还有刻字的,在木头上刻,刻反字全不要写。大手指上套一个小皮圈子,就用那皮圈子按着刀背乱划。谁明白他是从哪学来这怪玩艺儿呢。①沈岳焕就这样一路看过去,他总是看不厌倦。他喜欢这些人和物,它们的颜色、声音、形状、气味能让他眼热心跳。

  百物制作的全过程,比学塾里背书识字,更来得上心。然而,这并不能使他满足。有时,他又绕道向西城窜去。

  西城设有关押囚犯的监狱。大清早便可见一群犯人戴着脚镣,成一线从牢中走出,由士兵押着去做衙门派定的苦役。牢狱附近是杀场。如前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