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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历史碎影-第3章

小说: 历史碎影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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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知了安庆起事失败的消息。谁说人生不是行夜船呢,一不留神不定就上了哪一条河汊。

那艘船一直停在村口的河湾里,水一退就搁了浅,船板朽烂腐败,船底长了厚厚一层青苔。它好像被遗忘了,木轮让人拆掉了,桅杆也不知去向,或许是化作了哪一户人家烟囱口冒出的一缕炊烟吧。到蒋梦麟离开蒋村去美国念书,船还在,那野渡横舟的景象几乎成了蒋村的一个标志。这时离我们这个故事的开始已有十年过去了,时间已经到了1908年,少年的母亲早就离开他们去了另一世界。离开祖屋前一晚,少年流露出了不舍,父亲说,去吧,跟洋人多学点东西回来,他们精怪着呢,船都造得这么好! 



锋面之舟:蒋梦麟和他生活的时代
变化年代中的家族史(1)

他出生的前一个晚上,父亲蒋怀清梦见一只熊来到了家里,第二天一早,家人兴冲冲地跑来告诉他夫人生了个儿子时,他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喜,因为据说那个梦就是生男孩的征兆。梦熊——这就是他给男孩取的名字。他给前两个儿子还分别取过梦兰、梦桃这样的名字,因为在他们出世前他分别梦见过这些祥瑞的植物。

他出生并成长于一个变化的年代。就在梦熊出生的那一年,英国从中国拿走了对缅甸的宗主权,再往前推一年,中法战争结束,中国对越南的宗主权让渡给法国。世界无时不刻不在变化中,渐进的、徐缓的、积年累世的,但没有什么像20世纪之初西潮东来时的风云激荡那么深刻地影响中国并改变着普通中国人的命运。西洋潮流首先冲击了1842年以来开埠的五个通商口岸附近的地区,然后循着河道和公路向外伸展。五个商埠附近以及交通线附近的村镇首先被波及到。现代文明像是移植过来的树木,很快就在肥沃的中国土壤上发荣滋长,在短短五十年之内就深入了中国内地,而打头阵先锋的,就是在国人眼里尚显稀罕的舶物品。

男孩的出生地蒋村,是散布在钱塘江沿岸冲积平原上的许多村庄之一,离杭州湾约有二十里之遥。那是个很小的江南小村,六十来户人家,约三百人,三面环河,南面一条石板路通向附近的村庄和市镇。小河通着大河,由大河可以到达宁波、杭州和上海。几百年前,杭州湾两岸积留下肥沃的泥土,居民在这片新生地上围堤截留海水晒盐。再经过几个世代的蓄草放牧,这片土地可以植棉种桑、居住生息了。蒋氏族谱上说,蒋氏的祖先是在五百多年前的元末,先是从钱塘江源的徽州迁到奉化暂住,又从奉化迁到余姚开垦江边的新生地。五百多年来,蒋氏一族在杭州湾畔看到了元朝的没落,明朝与满清的兴衰,以及几乎推翻满清的太平天国运动。他们已经在这里安定地生活了五百年,和平而满足地生活在他们的世界里。世代如落叶,蒋村却依然故我,这个村庄的人们照常地过活、做工,最后入土长眠。但这种超稳定的社会生活环境将很快成为陈迹——半个世纪后,本文主人公在《西潮》中这样描述这种变化:
这种转变首由外国商品的输入启其端,继由西方思想和兵舰的入侵加速其进程;终将由现代的科学、文明和工业化,完毕其全程。

太平天国时(南方人称为闹长毛的年头),梦熊的祖父在上海旧城设了一个小钱摊,后来钱摊成为了钱庄,做些信用贷款的生意。墨西哥鹰洋传入中国成为流通货币后,因广受国人欢迎也就出现了很多假币。梦熊的祖父在鉴定币的真假上很有一手,让钱庄同行大为敬佩。可惜他盛年时出了一次意外,伤了一条腿,后来在动切除手术时因血液中毒去世。那一年,梦熊的父亲蒋怀清才十二岁。祖父给他留下了七千两银子,这在当时已经是一笔非常大的遗产。蒋怀清年未弱冠,由他未来的岳父照顾,由于投资得法调度谨慎,这笔财产逐年增加,三十年后已经达到七万两银子了。

蒋怀清,一个相信行善积德可以感召神明的蒋村地主,同时还是上海几家钱庄的股东。虽然家产可观,却生活俭朴,为人忠厚而慷慨。在乡下和钱庄业内都有很好的口碑。他一度迷恋上了风水和算命术,后来又成了一个无师自通的发明家。他喜欢自己设计,或者画出图样,然后指示木匠、铁匠、铜匠、农夫或篾匠照样打造。他设计过带院子和假山的中国老房子,实验过养蚕、植桑,造过西洋楼房(照着西洋一种过了时的式样),他不安分的脑子里有着种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按着这些想法他还制造过许多别的东西。因要照拂钱庄业务,他常常要跑上海。那时去上海一般都走水路,先坐桨划的木船到宁波,然后从宁波坐轮船到上海。在这条水路上走了几个来回后,他说:“坐木船从蒋村到宁波要花三天两夜,但是坐轮船从宁波到上海,路虽然远十倍,一夜之间就到了。”言下之意是乡下的木船实在走得太慢了,因此就有了上面说的失败了的造轮船的事。蒋梦熊成年后,把这件事看作中国开始向西化的途程探索前进的一个实例。

有必要再提一下蒋梦熊的母亲。在他的成长背景中,母亲的美丽和才情已经和温情的中国传统融成了一体。尽管她过早地去世了,但对本文主人公心性的成长还是起到了一个母亲应有的作用。“一位有教养而且姿容美丽的女人”,梦熊成年后这样描述他的母亲,当然这描述中带了多少情感夸大的成分已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不容置疑,她是一个才女,爱读书,还会弹七弦古琴。梦熊清楚地记得,母亲弹琴的书斋屋后长着一棵几丈高的大樟树,离樟树不远的地方种着一排竹子,竹丛的外面环绕着一条小河。大樟树的树阴下长着一棵紫荆花和一棵香樟树,在大樟树扶疏的枝叶之间争取些微的阳光。母亲坐在客厅里,可以听到小鸟的啭唱和河里鱼儿戏水的声音。太阳下山时,平射过来的阳光穿过竹丛把竹影子投映在窗帘上,随风飘动。书斋的墙上是一些字画,她的嵌着白玉的古琴就安放在长长的红木琴几上,琴几的四足雕着凤凰。蒋梦熊记录下的她抚琴而歌时经常唱的一首歌叫《古琴引》:

音音音,负尔心。真负心,辜负我,到如今。记得当年低低唱,千千斟,一曲值千金。如今放我枯墙阴,秋风芳草白云深,断桥流水无故人。凄凄切切,冷冷清清,凄凄切切,冷冷清清。乡下人说,她这么美貌的妇人唱这样悲切的歌是不吉利的。果然天妒红颜,她很年轻就去世了。少年只记得死后的母亲躺在棺内,穿着色泽华丽的绣花裙袄,外面罩着盖到脚踝处的红绸披风,一颗很大的珍珠衬着红头兜在额头上发出闪闪的亮光。

秋天,一场大水过后,乡间发生了好几起饥民向大户借粮的事件。说是借,却是有借无还的,比明火打劫也好不了哪里去。蒋家作为当地一户殷实之家,自然也不能幸免。洋火、洋油、洋布、时钟、美孚灯这些外来物品的传入也带来了新的营生,有人做生意做发了,赚得满盆满钵,上海、杭州、苏州都有家产,有人在田亩中讨生活,道路越走越逼仄一日日地困顿下去。乡间淳厚的风气好像一夜之间消失殆尽,变得遍地盗贼了。梦熊不得不辍止了在绍兴中西学堂读的两年书,随家人到了上海。

1898年前后的上海还是座建筑凌乱的海滨小城,从黄浦江口直驱而入的海风在城内几乎没有阻挡,但市政办得不错,街道宽敞清洁,有了电灯和煤气灯。这时城里已经有了三四千西方人,他们在自己封闭的社区里生活着,给人的印象是既文质彬彬,又趾高气扬得让人冒火。

到了梦熊十五岁那年,义和团蔓延波及上海,他们又搬回到乡下去住了。乡下还是不太平,土匪越弄越凶,抢粮、吃大户、强盗剪径,邻村还发生了把地主绑在竹篙上沉塘的事件。父亲从上海买来了几支快枪和旧式的长枪,一得空就带了家人在河岸上乒乒乓乓地练枪,飞过的鸟儿自然成了最好的靶子。这样长久地悬着心,终究不是过日子应该有的,不得已,再次迁家,搬到了余姚城里。梦熊在县城里的一所学校念英文和算术,还请了一位家庭教师教中文。 



锋面之舟:蒋梦麟和他生活的时代
变化年代中的家族史(2)

一年后,他去杭州,上了一个木匠出身的美国佬办的教会学校。那美国佬的宗教热情要远远大于他的办学才干,只想着用基督福音来教化中国人,而且抠门得紧,于是梦熊和他的同学们造了他的反,集体退学了。这些人中的几个中坚分子办了一个“改进学社”,他们的妄想是把它办得像牛津剑桥一样著名。章太炎穿了和服木屐,被他们热情地拖来讲课,章说改进这名字取得好,改进改进,改良进步之谓也。少年人的梦,总是来如急雨去如朝露,不到半年,学社就作了鸟兽散。不久,我们年轻的主人公考入浙江高等学堂(前身为求是书院),因“梦熊”的原名已经入了闹事学生的黑名单,改用“梦麟”注册。“眼前豁然开朗,对一切都可以看得比较真切了”——知识让他变得自信,对世界史的兴趣使他看清了另一种异质文明的发展脉络,也开始懂得了人在历史的漩涡中,世界的变化与个体紧紧系连着。

蒋梦麟终于明白,世界不在身外。世界就和你一起行进着:童年时看到的马桶阵大败日本军舰的彩色图画,竟然是精神胜利式的错象,那是1894年使台湾割让于日本的中日战争;康梁维新,那是他在绍兴中西学堂读书时发生的;1900年的义和团运动,他正和家人在上海避乡下的匪乱,又因义和团运动举家迁离上海。那么,其时他在杭州念书,崇拜梁启超,读《浙江潮》和《新民丛报》,学代数、几何、生物学和达尔文的进化论的当儿,这个变动的世界又在进行着什么呢?新与旧、立宪与革命,满脑子的冲突使尚未成熟的心灵几乎无法承受。小小少年就像一支英文歌曲里唱的,随着年龄长大烦恼增多了,这烦恼却是不关男女不关风月的,是带了些家国之痛的沉重的,他变得爱独处,成天不说一句话,时而觉得通体如好风吹送上九霄般的轻逸,时而又觉堕入世俗的泥潭努力挣扎仍不免没顶的窒息。这的确是个疯狂的世界,难道自己也发疯了吗?是在新学问的路上走下去,还是像父亲所期望的走上仕途,成为一个旧式的官僚?就像身处两股潮流的汇合处,蒋梦麟还真有些无所适从。

十九岁那年,蒋梦麟去绍兴参加郡试,考取了余姚县学附生,成了秀才,两个月后又回到杭州接受新式教育。这一来一去中也可见出他内心的矛盾。寒假回乡自然享受了衣锦荣归的光耀,七大姑八大爷的几百人连吃了两天喜酒,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心中的迷茫。二哥梦桃已早他几年考取秀才,大哥梦兰已在去上海避难的前一年病死——其时正在北京大学(京师大学堂)读书。当时的学生听说京师大学四字没有一个不肃然起敬的,谁也想不到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在十五年之后竟会出任北大校长一职。这时的蒋梦麟已经看到,不论立宪维新还是革命,西化的潮流已经无法抗拒。他渴望能够上一个更理想、更西化的学校。第二年暑假到来前,他找了个借口离开学校,坐小火轮沿运河到了上海,参加了上海南洋公学的入学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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