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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婴齐传-第3章

小说: 婴齐传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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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旁边的一个小孩惊呼了一声,有蜥蜴。庭中每个人马上下意识地抱住脑袋。阎昌年脸色煞白,惨笑了一声,也罢,我命绝矣。说着奋力将手中弓弩往后一掷,突然反手拔出腰中拍髀短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黑红色的血液顿时像沙地里渗出的泉水,从一道红线中汹涌奔出,使得那红线霎时间轮廓不明。阎昌年的身子直挺挺地跪下,像个沙袋一般,往前扑倒,魂魄恋恋不舍地从他俊美的尸体中飘出,在庭院的上空来回徜徉,发出无可奈何的哀叹。刚才还喜气洋洋的庭院上空顿时笼罩了一层死灰色。
死人的身体卧在庭中,跟一个睡着的人是截然不同的,虽然姿势可能毫无二致。对在长安见惯了漫天杀戮的婴齐来说,很容易就能感觉到两者的区别,那是一种能否看见肉体上附有灵魂的区别。这并不说明他比旁人更清醒,事实上,自从在湖县的黄河绝壁上被县吏收捕,他的神志反而长时间是这样昏沉沉的。不管是在开始被判决迁徙敦煌郡,还是最后的遇赦回乡之时,他都处在一种茫然的状态下。虽然他在所有的时间并不糊涂,他知道自己每天在干什么,这人世到底是什么样。只是他在心底忘不了一个人的影子,他上司沈武的妻子,名字叫刘丽都。那是个世间绝美的女人,见到她,他才觉得这个世界为什么值得留恋,前此的什么积功累劳,建功立业,收族保亲的想法都是那么可笑。有时他甚至奇怪,此前自己津津有味地生活的理由究竟是什么?难道是为了那点可笑的功名吗?然而那女子竟死在一个变态的阉宦手下。他那时和她的丈夫沈武一样悲伤,可能还更厉害,只是不好在人前表露罢了。刚才他看见王廖的妹妹身着绿色的深衣,仿佛又见到那死去的女子。因为她就是很喜欢穿绿色深衣的。就连那衣服的曲裾的宽狭,肩头上的淡黄色信期绣都那么相像。她屈腿坐下时,那四顾眄睐的眼神,也依稀有当年伊人的风采。于是他脑子一下子糊涂了,竟做出了刚才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他这几年在广陵和长安,跟从射声校尉的骑士们学习苦练而来的射术,竟用在为一个女人争宠上。现在,他仰起头,似乎在追寻这具尸体魂魄的飘散轨迹。他深深后悔了。
他并没有想射阎昌年,只是下意识的求生举动,让他发了一箭。他更没想射脱阎昌年的冠冕,因为在豫章这个地方,被人斩断发髻,是一种奇耻大辱,相当于被褫夺了一切尊严,抽去了活着的凭依。除了皇帝的官吏,



第6章 太守和乡啬夫的密谋(1)

豫章县的南门名叫松阳门,门内有一株大樟树,高达十七丈有余,至于树干之粗,要二十五个成年男子方能将其合抱。树叶扶疏,白昼成昏,枝下数亩之地不见天日。豫章太守府的歇山式屋顶就整个被这漫天的枝叶笼罩,显得既阴森又威严。府第的东西南北四个角都陡然升起一个高大的邸阁,从下面望去,依稀可见绿叶间深邃的射孔。每日有士卒在邸阁上巡视候望,左边澄静如练的大江和右侧棋盘似的里巷历历可见,一旦发现有警,士卒会立刻敲响邸阁上巨大的建鼓,邸阁上几张强弩也会随着特制的滑轮转动,指向敌人来袭的方向,这种强弩威力巨大,足以将数百步远的犀牛皮射穿,更不消说大批的迹射士和轻车材官就屯居在府后的都亭附近了。太始四年之前,这个地方还是原来的豫章都尉治所,因防卫建筑的简陋,竟被二十几个小股群盗击破,连都尉高辟兵也竟然丧命。后任的豫章太守沈武因了那次被群盗轻易击破的教训,专门动用郡少内的钱上百万,建筑了这幢坚固的府第。可惜他自己没享用多久,就被征入长安为京兆尹,最后竟死在自己治下的京兆湖县。
现任豫章太守召广国,陈留郡鄢县宝成里人,四十三岁,太初三年,任内黄县令,以捕斩群盗尤异,升颍川郡都尉;征和二年,以积功次迁豫章太守。
他初到豫章时,颇为郁郁,满以为自己当了数年都尉,应该升迁为大郡太守,入守像魏郡、南阳郡、河东郡那样显赫的大郡,没想到却来到豫章这样苦湿之处,名义上是升了半级,从比二千石变为二千石,实际却并无增丽。豫章户口才三十几万,在这样小的地方,怎么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才干呢?好在他还不是那么容易丧气的人,虽然受了打击,仍毫不懈怠,照样经常下去巡行自己所辖县邑,心里暗暗希冀能碰上大事,立功受赏。偏偏他在任两年以来,郡中没有任何大的波澜,也就自然没有特别升迁的机会,看来只有按照“积功次”的通常做法,慢慢熬岁月了。好在他年纪并不大,机会还有很多。
比如现在,好运似乎就送上门来了。这天,他从海昏县巡行回来,刚下轩车,门下佐史就急匆匆上来报告,说西乡啬夫阎乐成求见。阎乐成家财富足,召广国早就颇有耳闻,不由得心里微微一动。
不知阎君有何见教?望着阎乐成在席上恭敬施礼的脊背,召广国声调非常和蔼,听说君连续来太守府已经有十几天,我这段时间在外,失礼了。召广国虽然仅仅出身刀笔小吏,不通《诗》、《礼》,但为吏多年,朝廷的风向,也毕竟了解一二,知道儒生正在日益显达,所以平时也摆出一副天下各郡郡守流行的礼贤下士的模样。
阎乐成涨红了脸,憋了良久没有说出话来,突然发出兽吼般的嚎哭。这个四十多岁的、有着高爵的富翁完全丧失了在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老成持重,变得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这让召广国不知所措,心里好一阵纳闷。
好在阎乐成还知道是在太守面前,没有过于任性。他很快就收住了哭声,吸了吸水分充足的鼻子,从怀中掏出事先写好的文书,呈到召广国跟前。
召广国看完文书,微微皱了皱眉头,君的意思是,婴庆忌曾在广座之中对朝廷表示不满,君因此劾奏婴庆忌谋反?这不是可以妄言的。他望着阎乐成的眼睛,继续道,倘若验证不实,君将反坐其罪。君可曾仔细思虑过么?
阎乐成的眼珠连眨都没眨一下。臣以家中全部财物担保,若有半句不实,情愿反坐。他嘶哑着嗓子说。
这老竖子不说以性命担保,却说以家中全部财物担保,显然有别的含义。召广国暗想,大概是想贿赂我。这可真是雪中送炭,我也正缺一笔钱呢!上个月家乡鄢县的长兄遣人来,告知希望购得县邑附郭田百顷,说每亩才五百钱,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要我出资买下,将来致仕回乡养老,也可有优厚的田租自奉。可惜我宦囊微薄,虽然官为二千石,每月俸禄有一万八千钱。但是身边奴仆的雇佣费用,按照每人一千计,就要花去五六千,加上其他必须花费,实在所剩无几。思虑再三,最后只能回书表示歉疚,说无钱购置。他能想见长兄得到自己这个回复时,将会有怎样的一阵气愤和嘲笑。长兄大概一直认为,他这个弟弟为官多年,一定是黄金满籝。哪知道多年来誉满乡里,却原来只有个虚名,连百顷地都买不起。打发走信使,召广国自己也好一阵郁闷,长兄对自己一向不薄,自己当年仕宦长安,几年不得发迹,都是长兄寄钱相助,现在自己官为二千石,却不能报答长兄。撇下无脸见他且不说,只怕将来老病回乡,身边连个照顾的人也没有呢。这阎乐成的家资自己是清楚的,去年簿籍上载明,房产、田地、轺车、牛马、奴仆,加起来总共有八百五十七万钱,每年被征的财产税就有近二十万。如果能趁机让他献上一笔钱,倒也解决了自己目前的困难,在长兄面前可以扬眉吐气一番。



第7章 太守和乡啬夫的密谋(2)

婴庆忌君此前曾任职太守府,虽然不是我保举辟除的,但据门下史说,前任陈不害和沈武都对他甚为敬重啊——不知阎君和婴君可有什么私怨。召广国不亟不徐地说。
阎乐成再次稽首,头在樟木地板上敲得咚咚作响,道,不瞒明府所说,臣的独子阎昌年死在婴庆忌的侄子婴齐手中,臣的家产既无人继承,也不想散给宗族。如果明府能为臣一雪此恨,臣情愿献上家产的一半,明神在上,臣绝无虚言。
召广国的心咚咚直跳,一半,那就是四百多万钱,几乎可以买下长安近郊良田近千顷啦。他强行按捺住自己的激动,道,好,那我们再来仔细考虑一下,你知道,劾奏婴庆忌谋反是不成的,顶多是非毁诏书,大不敬。婴庆忌是死定了,至于那个婴齐,恐怕我们只能慢慢再想办法。
阎乐成喜出望外,他没想到召广国答应得这么爽快,但得陇望蜀,人心就是这样很难满足。这……他还想说什么。召广国打断了他,什么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阎君还是耐心再等待机会罢。婴庆忌死了,家产全部没入县官,婴齐就成了一个贫民士伍,没有钱也没有爵位,你是西乡啬夫,要整治他还算一件难事么?
阎乐成心里一宽,也罢,虽然自己最恨的是那个婴齐,目前却找不到什么堂而皇之的理由杀死他。不过,只要有太守的首肯,这竖子还能在豫章县立足吗?到时自己一定要将他绑到爱子的坟墓前,当场斩下脑袋以为祭奠。他的尸骨也要埋在爱子的坟茔周围,再求豫章县丞写张告墓文书,罚他在地下当爱子的奴仆。想到这里,于是道,明府见教得是,只是到时也要明府支持才是。
召广国没接他的话,他两眼望天,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你先回去罢,明天我就发契,系捕婴庆忌。不过讯鞫时——自然你是要出庭的,否则我凭什么系捕他呢。还有,我也不跟你虚与委蛇了,你刚才说的话要尽快兑现。而且此事绝对不可告诉任何人。
阎乐成急忙道,臣可以对天发誓,若敢欺诈,死无葬身之地。
召广国捻须笑了,看着阎乐成急促地退了出去,心里仍有点不踏实,他深知汉法,凡是涉及到钱财的事,对官吏贪墨惩治极严。仅仅是“买故贱、卖故贵”这样隐性的贪墨,就不知让多少列侯失了爵位,多少长吏丢了性命。因为如果占了对方便宜二百五十钱以上,就会失去官职;五百以上,则坐赃为盗,髡为城旦;钱以上,那就死定了。就算不死,也会禁锢终身,这辈子也别想再当官。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收取贿赂,而答应阎乐成的私自请托,干扰公平断案,也要下狱。他坐在那里,越想越害怕,连吃晚饭都没有心情。但是四百多万的诱惑太大了,那可相当于他四十多年的薪水啊。除非自己不吃不喝,否则一辈子也别想积攒下这么多钱。他实在无法抵挡这诱惑,也罢,等事情办妥,再找个机会除掉阎乐成,所有的事不就消失于世间了吗?而且这样也很好让人理解,既然阎乐成告发婴庆忌谋反,致使婴庆忌丧命,那么阎乐成随即被人割了首级,大家也理所当然会猜测,一定是婴家的族人故旧杀了他复仇。虽然朝廷一再禁绝民间的私自寻仇,但这现象在大汉的土地上一直是此起彼伏的,百姓们也都习以为常,认为它有着天然的公平,官吏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阎乐成剩下的家产,他死之后,可以按照《置后律》,明令由他仆人继承,那些奴仆一定会感激我,四处夸赞我,那时我既得名又得利,真是上天一何厚我,给我这么多好的机会。想到这里,他轻松地伸了懒腰,拍了拍几案,叫道,来人,给我上饭食。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欣快。
婴庆忌在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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