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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雅骚-第28章

小说: 雅骚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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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截搭题,就是把经书语句截断牵搭凑成一个作文题,这是以限制思维的方式来辨察考生才智之高下,用条条框框来训练考生循规蹈矩的行政素养,所以说八股文虽然说弊端不少,但绝对是高智商者的专利,写好八股文比写好律诗还难,戴着镣铐舞蹈而能应节合拍并姿势优美,这岂不是本事?只是童生试甚至乡试很多考官都只看第一场七篇八股文,有的甚至只看第一篇艺就决定录取与否,这就有了很大偶然性,有那事先恰好练过这题八股的,就侥幸中式了,但绝大多数中式者都是智力高之辈,八股文是高智商游戏,这些聪明才智之士往往将大半生精力用于琢磨怎么写好八股文,别的一概不闻不问,再怎么聪明也会被训练得循规蹈矩脑筋僵化,也许这正是朱元璋创八股取士的初衷,他就是要让天下读书人把聪明才智用在这上面,磨去他们的棱角,如此,朱氏王朝统治就固若金汤了。

张原唐宋名家的古文读过不少,《古文观止》也曾熟读,八股文却没读过,只知八股文是要代圣贤立言,就是模仿圣贤的语气来阐述对经义的理解和挥,把自己代入孔夫子,从孔夫子的思维角度去考虑事情,这也需要一定的想象力,而八股文的基本格式是破题、承题、起讲、正文,正文必须用两两相对的四组有逻辑关系的句子——

书室里6续又来了三个士子,年龄最大的那个都快四十岁了,比老师刘宗周还大,刘宗周万历三十九年二十四岁中进士,今年应该是三十五岁,这三个士子看了壁上那截塔题,各自忙忙碌碌开始作文,也没人搭理张原。

书室总共六张桌子,五张有人了,剩下那张桌子一直没看到人来,张原心道:“没人最好,归我了,我先看看祁虎子是怎么写这篇截搭题四书义的?”见祁彪佳执着毛笔脑袋微摇,已经在纸上写了好几行,便走到他身边去看,还没等他看清楚上面的字,祁彪佳就扭头说:“介子兄,你别站在我身边,被人盯着看我写不出来,等我写好了,再借纸笔给你。”

小神童还很有讲究,张原笑笑,踱开去,祁虎子都不让他看,别人更不好去看了,正感觉有点无聊,忽听窗下那个九江生员黄默雷轻声道:“张兄——”

张原走近前去,黄默雷指了指书桌上那张写满小楷的竹纸说道:“这题我已作好,张兄可以参看一下,就是不要照抄,不然启东先生会赶你走的。”

张原本打算参考一下别人是怎么写的,一听黄默雷这话,却暂时不想看了,能写成什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我的确是没有学过八股,我只按经义去联想去挥,微笑道:“多谢黄兄,黄兄既已写好,就借我笔墨一用。”

黄默雷道声:“张兄请。”就离开座位,出了书室。

张原端端正正坐下,铺开一张福建产的竹纸,在砚台一角篦了篦笔尖,开始写了起来,字写得不算好,却也勉强能看了,写满两百字还意犹未尽,又取了一张纸写了小半张,这生平第一篇截搭题算是作好了,搁下笔一抬头,就见几步外一个中年儒士站在那看着他——

这儒士三十多岁,方脸,清瘦,眉骨和颧骨耸起,鼻梁也高,整个脸部线条刚直峻刻,很严肃的样子,也不知是何时就站在那里了,张原作文太认真,没注意,这时一见,料想就是刘宗周,赶紧起身道:“学生张原拜见启东先生。”

这中年儒士就是刘宗周,微微一笑,说道:“我听友人说起过你,你以《春秋》为本经?”

张原不知道是谁对刘宗周提起过他,见刘宗周神态温和,看来是对他印象不错,精神一振,恭恭敬敬答道:“回先生的话,学生才读毕春秋三传,领会不深,今日前来就是想拜在先生门下求学。”

刘宗周点点头,说道:“这题四书义你也作了吗,拿来我看看。”

张原道:“学生以前没学过制义,这题只是随意挥,并不合八股规矩,请先生指正。”说着,将两张竹纸呈上。

刘宗周接过眼睛一扫,眉头就是一皱,字写得不佳,看着心里不舒服,且看看写的是什么吧——

“徒手搏虎,徒身涉河,此皆粗勇无谋,夫子特设为譬喻,非谓子路实有此。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临事能惧,好谋始定。用舍不在我,我可以不问。行军不能必胜而无败,胜败亦不尽在我,然我不可以不问。惧而好谋,是亦尽其在我而已。子路勇于行,谓行三军,己所胜任,不知行三军尤当慎,非曰用之则行而已。夫子非不许其能行三军,然惧而好谋,子路或有所不逮,故复深一步教之。而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此言不可求而必得。若属可求,斯即是道,故虽贱职,亦不辞。若不可求,此则非道,故还从吾好。吾之所好当惟道。故言暴虎冯河乃是言道,兼亦有命。富贵可求重言命,兼亦有道。知道必兼知命,知命即以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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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写得辛苦,也要努力写出那种味道来,请书友们多多鼓励支持。

 第四十四章 我意独怜才

刘宗周起先那一皱眉落在了张原眼里,心里不免有些惭愧,这字是写得差了点,以后还得继续练,但很快,他现刘宗周眉头舒展开来,眉锋不时一挑,似有赞赏之意。//

这篇两百多字的截搭题作文刘宗周看了两遍,抬眼看着张原道:“你随我来。”转身便行。

张原跟在刘宗周身后,进到右起第二间茅屋,有个老仆在收拾屋子,见刘宗周进来,那老仆便退出去了。

刘宗周在一张高靠背竹椅上坐下,面前有凳子,他没叫张原坐,张原自然也不能坐,恭恭敬敬侍立,等候刘宗周话,刘宗周似乎在考虑说辞,半晌没开口,就在张原以为时间凝固了的时候,刘宗周开口了:

“你既已通读春秋三传,那我问你,三传同释春秋,有何不同?不要长篇大论,简而言之。”

张原略一思索,答道:“左氏偏于事,文采斐然;公羊、榖梁偏于义,属辞谨严。”

刘宗周点头嘉许,问:“春秋三传你已读过几遍?”

张原道“左传读过两遍,公、榖二传只听过一遍,学生数月前患眼疾,不能看书,只能听。”

刘宗周问:“如此说你耳闻成诵,并非虚言了?”

张原答道:“传言难免夸大,学生要静下心来听书才能勉强记得一些。”

刘宗周叹道:“只听一遍,就能深解书中味,这样的天赋实为罕有——”语气一变,严肃道:“张原,那我问你,你读书识字是为的什么?”

张原道:“读书明理,追慕先贤,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刘宗周肃然道:“说出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拜我为师,所为何来?”

张原知道这位刘启东先生是出了名的严厉,说套话空话只会被他看不起,当下直指本心道:“拜先生为师,只为学制艺。”

刘宗周似乎憋了一口气,这时一下子吐出来,有点失望的样子,说道:“原来如此,可惜可惜——学制艺当然是要科举做官了,我再问你,你做官为了是什么?”目光炯炯,直刺人心。

张原镇定自若地答道:“治国平天下。”

刘宗周问:“有私欲否?”

张原道:“人非圣贤,孰能无欲,依学生浅见,即圣贤亦是有欲,夫子奔走列国,推行礼乐王道,岂不是欲?孟子的鱼与熊掌之譬喻,亦是说欲,在于取舍而已。”

“错!”

刘宗周大喝一声,颌下短须拂动:“你所言之欲乃是佛家之欲,佛家若要人无欲,则是寂静涅槃,无死无生,这岂是先圣达儒所说的人欲!”

刘宗周突然这么大声,张原都被他吓了一跳,恍然记起这位启东先生是反佛健将,一生都在辟佛,他虽然也继承王阳明之学,但对王学的杂于禅却很不满,对程、朱集儒释道之大成的理学也多有异议,他希望重归孔孟的纯正儒学,刘宗周认为剔除了禅宗思想的王阳明心学就是纯正的儒学——

张原赶紧道:“学生说了只是浅见,请先生教导。”

刘宗周舒缓语气道:“说良知则易流于禅,仓促间也难与你辨清,你人才难得,我深惜之,雅不愿你急功近利为俗欲迷惑,我可以收你为弟子,但你要答应我,二十岁前你不得参加科举。”

张原愕然,他来求师就是学制艺备战明年的童生试,刘宗周却要他二十岁前不得参加科举,这算怎么回事啊!

张原小心翼翼道:“学生不明白先生的意思,先生当年赴童生试似乎也还没到二十岁吧。”

刘宗周微笑起来:“你这后生倒了解得清楚,要以我之矛攻我之盾吗,我实告诉你,我现在亦后悔当年学八股太早,所以我中进士后犹远赴德清拜在敬庵先生门下悉心求教,这才初涉儒学门径,而你——”

刘宗周伸指虚点了一下张原:“你的天赋资质在我之上,我十五岁时对四书、《春秋》远没有你读得通透,而你仅凭自学领悟就能达到这一步,我不及也,所以说你小小年纪就学制艺实在是可惜,依我本意,你二十岁参加科举还是早了,最好是终生不参加科举,你家境小康,不用为衣食烦恼,就专心做学问岂不是好。”

刘宗周上身前倾,目光殷切地望着张原,他对张原的期望很高,以张原的颖悟,加上他的悉心教导,张原成为一代大儒也绝非不可能。

张原却是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刘宗周说,说农民要造反了,刘宗周肯定会说疮癣之疾何足为虑,说大明朝要灭亡了,会亡在努尔哈赤儿子皇太极的的手里,刘宗周会问努尔哈赤是谁,然后大骂张原一通——

张原谦虚道:“先生过誉了,学生天赋既不如我族兄张宗子,更不如就在隔壁的祁虎子。”

刘宗周道:“张宗子心思太杂,是纨绔天才,祁虎子诚然聪慧,但还是不如你,从你那篇四书义中我能看出你的好学深思且能贯通,甚合我意,但作为八股文却是不合格的,所以你不适合学八股,应以求学立言为志。”

张原心道:“糟糕,就盯上我了,我真不适合做学问啊。”说道:“先生,你也不要限制我哪一年才能参加科举,我可以一边科举一边追随先生做学问,先生自己不也是这样吗,有进士功名,照样求学不辍。”

刘宗周一针见血道:“我中进士迄今已十余载,犹未出仕为官,你能吗?”

张原老老实实道:“不能。”

刘宗周道:“那你就专心向学,不要考虑功名之事,或者考个生员功名,免得赋役骚扰,如何?”

张原作最后的努力:“先生,左传所云不朽三事业,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学生就是想立功,这立功怎么就不如立言呢?”

刘宗周道:“立功自有人立去,我今见你适合立言。”

张原没办法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深施一礼道:“学生不是做学问的人,拜别先生。”退后两步,转身要走。

刘宗周没想到张原这么决绝,站起身道:“你小小年纪,功利心怎么如此之重!”他想挽留,他认为张原人才难得,是读书种子。

张原无话可说,明年的科考他是一定要参加的,回身又向刘宗周深深一揖,退出茅屋,走到先前那间书室,向祁虎子和黄默雷打了个招呼,找到武陵,便离了大善寺回家去。

祁彪佳和黄霆二人以为张原作文不佳,被先生所黜,但后来看到启东先生,启东先生唉声叹气,连道:“可惜,可惜。”

祁、黄二人不明白启东先生在惋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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