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纪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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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有把椭圆型的椅子，酷似半只蛋壳。他半倚在里面，像只待孵的小鸡一样安静，长时间垂着头。她走过来，端给他一杯咖啡。黑而稠，散出浓郁的香气。他接过来。苗雨腾出手，抬手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浓香的液体洒出来溅到手背上，呈现暗红。他木然无反应，似乎全然不知道疼，停了片刻，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从喉头到胃底，滚烫滚烫的。她等他放下杯子，回手又是一记耳光。噼噼啪啪的响声回荡在整个房间，像是竹板敲打着桌面，单调而纯粹。直到隔壁房间传来婴儿的啼哭，苗雨才住手，赶过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她柔声细语哄孩子的声音。
他坐在椅子里，感觉到嘴里的牙齿有些活动，轻轻咬了咬，有一颗臼齿已经歪向一边，于是又用力咬合，努力使它回归原位。低头看看手里的杯子，还有些残存的汁液。他举起来再次做个喝下去的动作。已经温了。残渣滚过他干硬几乎失去知觉的嘴唇，落到舌苔上。
如果可以喜欢男人的话，我只喜欢徐哥。
我也喜欢徐哥。
哈，他不一定喜欢我们，不如我们之间互相喜欢。
你是个有神秘感的男人。
其实她才真正神秘。而且她也特别愿意让他感到神秘。他们第一次见面，大概就是在一家咖啡厅里，她走近他，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模样，嫣然一笑：怎么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收敛：我还以为徐哥是个男的。他当然是男的，我代他来的。哦哦哦，柳枫表示明白了。我们来谈谈你的那批货吧，如果我们来做，你准备要多少钱？杨峥小说777y@柳枫想说，至少不能低于五万元。可又不好马上说出来，在商务谈判方面他没多少经验，犹豫着没开口。苗雨拿出烟盒来向他示意一下，见他点头后摆手，于是给自己点上一枝，淡淡喷出一句：我们给你不会超过五十万。柳枫突然喜欢起那香烟的味道，在薄薄的雾气后面，他露出笑容。
婴儿的啼哭终于静止，苗雨从房间里出来，瞟了柳枫一眼，又走进另一扇门。哗哗的水声响起，门上的玻璃渐渐扑满苍白的蒸气。柳枫盯着那扇门，忽然听到轻微的异常的响动。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搜索声音的来源。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感觉周身疼痛。或许是自己受伤重了，产生幻听？他仔细听着，那声音是一种低低的啃噬的响动。他开始在房间里四处寻觅，耳朵像探雷器似的认真戡察。终于被他找到了，是在书架后面。他走近那里，声音逐渐变得更加轻微，最后一片寂静。
整个房间里如同坟墓一样安宁。卫生间里的水声也停了。
危险迫近。他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用力推开书架。一窝小老鼠发觉光线突然明亮起来，啾啾叫着四散逃命。他跟过去用力踩跺，沾得满脚的血。鲜红的液体喷溅在书架下、床脚边、客厅墙上。房门一开，苗雨穿着浴袍正准备走出卫生间，突然一个小东西向她脚下冲来。苗雨被骇了一跳，无意间一脚踩住那东西。原来是只寸把长的小鼠。它挣脱不掉，翻回头来就咬。可是身长不够，牙齿咬不到东西，上下牙相互撞击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磨牙响动和唧唧唧的低低哀嚎。
苗雨几乎尖叫失声，瞬间意识到不能吓到隔壁房间刚刚哄睡的婴儿，就把手指堵在口里，眼巴巴向柳枫求救。男人结束了客厅里的战斗，喘吁吁来到苗雨面前，看见她的尴尬模样，反倒镇定下来。不紧不慢走近她，并不帮她解决脚下的危机，反而缓缓解开她的浴袍。
女子的身体完全裸露，还挂着些许未擦净的水迹，如同清晨的花瓣一样娇艳欲滴。柳枫把自己的鞋覆盖在那只扭转挣扎的小鼠身上，并不踩下去。上面则张开双手，把苗雨抱在怀里。她咯咯轻笑，压过吱吱鼠叫，把半边身体倾在他肩头。两个人拥吻着、缠绵着，而他们脚下，一绺暗红血水，顺着青花地板的缝隙，流向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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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他在蛋壳中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甚至十几个小时。不是睡觉，是在思考。他会想起很多，想得最多的是自己的失误。怎么会有人在他准备做爱的时候破门而入？那个女人是不是庄科强设下的诱饵？苗雨又是如何得知他的下落的？问题出在哪里？
苗雨还没有完全原谅他，抱着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不理他。他有时会望着走来走去的苗雨出神。苗雨发现后，就喝问他：看什么看，小子？！见他傻傻的回不过神来，美女通常会摔门而走，抱着孩子出去遛遛。剩下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暗自揣摩：做人要强悍，否则就会被人欺负。
门铃叮咚叮咚响个不停。估计是苗雨忘记带上房门钥匙。他磨蹭一阵懒洋洋起身，接近门口的时候才紧跑几步，故意把脚步踏得很重，好让外面的人知道他来了。门一开，外面站着的是满脸横肉的庄科强。他挂着硬挤出的笑容，格外难看，推推半开的门，想进去，柳枫站着没动，门推不开。两个人面对面在门口站着，谁也不说话。
烦我啊？别这样，不打不相识嘛。
终于还是老庄打破了沉默，故意摆出不在乎的神情，说道：你不也打了我？现在这黑眼圈还没下去呢！
柳枫退步，转身走开。庄科强跟进屋里，一边眨着眼睛四处搜寻，一边从自己口袋里掏出烟来让给柳枫。柳枫没理他，他死缠着硬要给，终于迫得柳枫开口：我不吸烟。老庄拿眼神示意茶几下面的烟灰缸，摇摇头。柳枫低声道：她吸，我不。庄科强自己取出根烟来，叼在嘴上，手里拿着打火机，在屋中间来回走动，忽然被墙上挂着的饰物吸引，凑近了瞧。其中一件黑黝黝的他看着眼熟，却又不敢确认，指了指问柳枫：这是什么？
柳枫坐回到自己的蛋壳里，徐徐说道：是雷管。
庄科强忙把嘴上噙着的烟拿下来。转瞬间意识到自己失态，干咳两声慢慢放回到烟盒中，揣上手，活动活动面部肌肉，说：这玩艺儿，我们在部队常用，崩山炸石头。我有个战友喜欢淘气，老拿这东西崩这炸那的，炸鸟窝炸兔子洞炸鱼塘炸癞蛤蟆，逮什么炸什么。杨峥小说777y@后来他炸上了瘾，退伍之后听说家里跟村霸闹纠纷，他在身上捆了炸药去跟那边说理，结果把自己的腰给炸断了，只连着一点皮肉。在医院哼叽了三天才死，临死也没能喊声疼……东大门那一炸，你觉得怎么样？
柳枫没料到庄科强最后突然发问，忙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庄科强死盯了对方一阵，重又露出笑脸：你是干什么的来着？平时都鼓捣点啥？
给朋友公司帮忙。
我听说你出过书？真了不起。叫啥名儿？
你听谁说的？
你先说是不是吧？
我不欢迎你来这里，请你离开。
来的都是客，别那么不友好嘛。你说你叫柳枫，我咋觉得这名字这么熟悉呢，问了问别人，人家告诉我，说这人出过书，《杭城纪事》。
嗯。
杭城？啥地方？
杭城，是个虚构的名字，比较容易联想起杭州。我有朋友在那里，这样写可以让他们想起我。小说而已。
嗯，你们没事就爱瞎编。那本书卖的不多，我正好有个朋友是搞书报批发的，满世界帮着找，总算从人家箱子底下找出一本，几千里地帮我寄过来。我翻了翻，写的还真不错。正好我又认识作者，得了，冲咱的交情，您帮我签个名儿，也算我在朋友面前露回脸！柳枫，是您的……笔名吧？
庄科强慢慢从怀里掏出那本书来，翻开扉页摆到柳枫面前，得意地看着柳枫脸上变颜变色。扉页上赫然印着作者近照：是个美艳的女子。
正是苗雨。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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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想，我可以解释……他在脑海里挑选着词汇，力图控制语气和节奏。站在他对面微笑的满脸横肉，仿佛把守着一道关口，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罗网自投。
编辑要我的照片，我考虑女孩儿的照片比较招人喜爱，对书的销路有帮助，就把苗雨的寄过去了。
这么说你就是柳枫，这小说真是你写的？有些段落蛮精采啊，你帮我念念。
隔着厚厚的防弹玻璃，她抬起头，望到他，黑亮的眸子现出笑意，随即低下头去。间隔不超过两秒，以至于他想回一个完整的笑容都来不及。看着她纤细灵巧的手指在点钞机上按来按去，哗哗哗、哗哗哗，纸币滚动的声音一波一波涌进他的耳鼓。光线从背后照射过来，她的手腕现出白光，皮肤干净得几乎可以撞破空气。他想像着她裸露所有皮肤的样子，广告模特一样手持信用卡，摆出 POSE ，不由得微微笑了。身后的光线闪了一下，有人走进来。戴着黑色马虎帽的男子冲到他身边，将一个装置安放在取钱的出口处。他扭过脸，看到门口还站着一个蒙面人，看到黑洞洞的枪管，和倒在地上的保安，……“轰！”近距离的爆炸使他的耳朵完全被震聋了，整个世界变得格外安静。
……
柳枫静静听着，他的手指上像是有块未洗净的污迹，形成一道蚯蚓般扭转的黑痕，正在曲曲弯弯伸向桌上的烟盒，捏在手里反复摸索。
我这儿还有一份东大门银行爆炸抢劫案的案情通报，我给你念念。10月9日下午16点36分许，工商银行杭城分行东大门支行突遭2名蒙面歹徒持枪抢劫，当场打死1名银行职员、打伤1名保安员。歹徒采用爆破手段，炸开银行防弹玻璃，劫走现金100多万元。混乱中，10余名群众被踩伤、挤伤，1名4岁的男孩被踩成重伤。2名歹徒趁乱逃走。
烟盒里直挺挺的圆柱体看上去都是一个模样。庄科强饶有趣味地盯着那道黑色痕线终于将其中一枝圆柱体擒获，放到那个声称不会吸烟的男人的嘴角，点燃。
你说，要是我举报举报，能有奖励不？或者，我先跟苗雨商量商量？
不！不需要！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你认识苗雨多久了？
一年。大概，两年？我的头很痛，真的，很多事情我记不清楚。
烟雾从口中吸进去，又从头部的孔洞中飘散出来。他觉得自己拥有一个实心的身体，所有进入的一切，完完全全被封堵在外面。
我特意找人查了一下她的户籍档案，那上面的名字……庄科强有些得意了，脸上重又现出温和的微笑，穿透烟雾细细打量对面男人的面部特征。杨峥小说777y@柳枫。
柳枫？！
你说你叫柳枫，这么巧，同名同姓，还住在一起。你去办居住证的时候也是把她的名字和她照片一起交给派出所了吧？！
谎言被揭穿的一刻会出现突然的沉寂。手上的那本书，哗哗哗一路从前翻到后，最末一页掀过，结尾骤然终止。两个男人好象书的封面和封底，是同一个故事的起始和结局，却遥遥相望，默默无语。
可是你的身份资料，竟然没有查到。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错误的身份证号码，也许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刘大力！
封面夺过封底手里的小说，砰地一拍，摔在茶几上。两个人中间的烟雾哄的一声在五秒中散去，火星一闪即逝，空气中传来玻璃板咯吱吱吱慢慢断裂的声音。被叫做刘大力的男人吃了一吓，张大嘴巴愕然瞧着对面的保安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