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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朵桔梗花-第28章

小说: 一朵桔梗花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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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时分,我回到旅店。走在土堤上的路,虽然同是夕暮,却没有「复苏」里的那种夕照,只有白白的路,正如苑田所歌咏的样子。暮色越浓,路便也越是白白地浮上来。两年前,此路反映出夕照,只是一股劲地白着,两人走在那上面,心中所思所想,又是怎么个样子呢?比起朱子,我更想知道苑田的心情。他既已对人生绝望,那么走着,也不会太矜持的吧。甚至可能也死了在死亡里觅取救赎的心了呢。把这样的苑田导向与朱子一起赴死的,究竟是什么呢?末了,在中州屋旅店的看得见大车站的一室里,让他握起了花器的碎片的,又是什么呢…;

  回到旅店,我又重读从东京带来的「复苏」,第二十首,我看到了这样的:

  「画轴掀飜斑斑驳驳

  墙上何人留下涂鸭

  女人名字女人名字

  魂牵梦萦」

  墙上挂着的画幅,被风一吹就飜过来了,墙上涂鸦的字浮现。是女人的名字。不知谁写的,也不知是那里的女人,但却使人觉得令人怀念——是这样的意思吧。

  我进了苑田住过的房间,果然有一幅山水画轴挂着。因为不是值钱的东西,才会给留下来的吧。把它取下,泛黄的轴上,挂轴的痕迹清楚地留在那里,好像是贴上了白纸一般。在一角,确实有着淡淡的字迹。

  ——文子!

  苑田看到时,想必也早已褪色了吧,几乎无法认出来,在灯光照耀下,总算像个女人的名字。文子——我立即联想到桂木文荆

  我猜,两年前苑田看到这涂鸦时,一定也想起了她。

  如果是,那么「魂牵梦萦」不光是指对这不知其人的女性名字感到怀念,想来必定还指对桂木文荆乃寄街榘伞

  同到东京,妻告诉我意外的消息。

  在我外出时,桂木文荆逆㈡㈢蹦死捶茫硎居谢耙嫠呶摇

  「她说要到京都去,半个月后回来了,再来看你。」

  我想到文绪的姊姊是来告诉我某个重要的事实。我已经表明过,「残灯」中止连载,她大概不会是再来提抗议的吧。

  我下定决心,带妻到京都去。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见到文绪的姊姊。我急着要见桂木绫乃,问明她来找我的原因,另一方面也希望到「情歌」的出事地点桂川的旅店去亲眼看个究竟。

  从千代浦回来的时候,我在火车上想到:苑田是装着殉情的样子,把依田朱子给杀了也非不可能。我一直记挂着中州屋旅店老板告诉我的那个事实:两人退了房间离开后,房间里留下了些白色药粉。是不是在离开前,苑田偷偷地拿肚子痛的药,换下了毒药呢?然后在小舟上,装着一起吃毒药的样子,吃下了腹痛药;其次,看准朱子昏迷,把她的手腕给割断,最后确定小舟正在回返水返脚起点,于是吃下了毒药——不晓得为了什么缘故,一团疑云一直在我的胸臆里来回不去。

  菖蒲殉情案的确有深不可测的谜团,这不可能与苑田生命中的女性桂木文绪无关。

  明治维新是时代的风暴,给古都划下了一段新的历史界线。它保持着明洽末年我造访时的面目,以睡眠似的寂静迎接了我。以维新为历史的末章,用她的土墙、屋瓦、格子窗门,以及深藏着的过往荣华做为盾牌,开始了漫漫长眠;而这一切,在我看来恍似一场梦幻。在东京,大地震的创伤未复,却又闹起了金融恐慌。时代虽然这样地动荡,古都却依然故我,保持着一向的静穆。

  尤其岚山近边一带,连树叶的轻摇,流水的浅吟,都是静谧的。初夏的艳阳,给绿叶凭添了几许苍翠。这种颜色,彷佛太浓太重了,叶子不堪负荷,让它一滴滴地往桂川的流水淌落。而这淌下的翠绿,在细波上碎了、散了,静静地流下去。

  我想起了苑田与桂木文绪两人的死亡之旅,正当樱花盛开之际,在「情歌」里,也把那种落英满地的模样,描写得美极丽极。

  京都是个好大的都市,文荆逆㈡⒕烤棺∷藓未Γ皇泵N尥沸鳌<热晃薮诱移穑冶憔龆ㄋ懒舜诵模タ纯丛诠鸫ㄉ希骋话愕厣斐龃暗摹阜寄宋荨孤米U饫镎窃诽镉胛男餮莩隽搜城槲此焓录穆霉荨S捎谠诽镌谀且郧熬驮谡饧衣霉萃端薰⑷危蚨俏淮虼用髦沃幸镀鹁鸵皇志鼗ぷ潘呐习澹栽诽锲淙艘蚕嗟笔煜ぁ

  两人住宿的房间,还保存着原样。十叠大房间里,榻榻米的席纹恰似银砂的庭院,整齐而美丽地流泻着。比想象中简素得多了。

  「许多客人都说这个房间不够好,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苑田先生来了以后,我们请他住进以前常住的面河的房间,可是他说这个更好,便换过来了。」

  「苑田……我是说,他又换了房间吗?」

  我吓了一跳,把所有的纸门通通推开。不过这次,倒未能看到火车站或巴士招呼站。只在巷口看到糖果店和像是邮局的屋子。

  「苑田是不是在等人?」

  我的问话好像使女老板不解,讶异地答

  「没有。不过,在等信。」

  「等信吗?」

  「是,那边不是有邮局吗?他一直在留心那边,所以我就问了。他说,东京也许会有信来,如果寄到,马上告诉他。还一再地问我这里邮差几点到。」

  「那个就是邮局吗?」

  「是。」

  邮局的木板墙有点朽坏了,我定定地看着。

  「织织尺素送往何处

  绿衣使者踽踽而行

  沉沉邮袋还有那更重的

  孤寂长影」

  刚好有个老邮差从邮局大门出来了,使我不期想起了「情歌」里的这么一首。一直以为此诗是偶尔从房间的窗口望见邮差,便以此寄托心象的作品。这一刻,听过女老板的话,便感觉出苑田看邮差时的另一双眼睛了。

  原来,大正十四年(译注:1925年)的一个春日里,苑田从同一个窗口望出去的,他的视线是凝注在「沉沉邮袋」上的。那袋里,是否也有我的信呢—结果,想必那位邮差是过门而不入的吧。一句「孤寂长影」岂非充满失望与无奈吗?正如「复苏」里的句子:「汽笛声自顾地长鸣,浙浙远去」的意境,如出一辙。

  「那么信呢?没到是不是?」

  「是。傍晚时分吧,邮差过去了,所以我说今天不会有信来了,苑田先生就好失望好失望的样子。于是他自己写了一封信,要我帮他投递。」

  「收信人呢?」

  「不知道,苑田先生本来要交信给我了,却又改变主意,说不必啦,就把信收回了。不过我相信是寄往东京的。他间过我,现在寄出,什么时候可到东京。」

  「以后那封信怎样了?」

  「好像烧了。女佣人在地板上看到烧剰的灰和纸片。我想,八成是给东京的什么人写了遗书,又改变主意了。」

  「情歌」里就有一首好像是写这时的心情的:

  「流水过来了又冲过去

  一任此身杂然飘荡

  写下尺素鱼雁难托

  一炬成灰」

  信是写了,可是回信渺茫不可期,还是烧掉吧——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手搭在纸门,茫然若失地鹄立在那里。

  三年前,有一个男子一样地站在此处,望着隔一条巷子的邮局。他之所以选这个房间做为殉情地点,或许是由于他上次来时知道了邮局就在近处之故。他等呀等的,等候来自东京的某人的信。一如他在水乡,一直巴望着某人从东京来到。

  离开东京时,想必告诉那个某人他在京都住宿的旅店吧。我在这个窗边,他苦候某人会有连络,但直到与文绪殉情,信终究未到。他也想到由他主动去面,到头来还是放弃了,这才决定殉情的。

  错不了。

  与文绪的殉情,还有在千代浦的与朱子之死,这两椿殉情案,都有某一个在东京的人,事前都知道他的行动。

  从京都同来后过了十天,桂木绫乃来访。我说我也去京都盘桓了两三天,她很表遗憾地说:「如果知道您住的地方,我会过来拜望您的。」

  真个是大家闺秀,端坐着这么说。她比妹妹年长五岁,看来比妹妹更端丽。文绪是适合短发、洋装打扮的西洋风貌,绫乃则是处处予人小巧玲珑的日本式美女。绫乃首先为双亲在我初访时的不礼貌憨恝地表示了歉意后,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

  「可是,家父家母也只是为了体面,才害怕您的小说连载下去的。最担心那篇大作完成,留存下来的,其实是我……」

  这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苑田先生就像您在小说里所说,把文绪当做生命里的女子,真正爱着,那我也不会有理由反对了。但是,苑田先生并不爱文荆男髦皇歉鎏嫔戆樟恕N男髦勒庖坏悖纯啵岸碳K滴木{是被父母拆散了她和苑田,那完全是谎言。我就是觉得,文荆乃溃曰蜒粤舸嫦吕矗撬疵馓闪耍浴

  绫乃说到这里,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这是文绪的遗书,偷偷地放在我的书桌,要我交给苑田先生的。到头来,没有能够交给苑田先生。我也没有给家父家母过目。」

  是有淡红色樱花纹适合少女的便笺,我着了魔般地看下去。

  ——梦,和老师的事全是一场梦。桂川的水声也是梦。我是幻影,是那个人的替身,那时老师的手指是在幻影的唇上点上了口红的。老师想用文绪的唇,来完成对那个人未完成的爱。然而,还是失败了,因此太悲伤了,才想一死了之的。实在话,我是希望能够什么也不知,和老师手携着手,遂桂川的泡沫而去的。

  可是,也请您不要怜润被背叛了,独自赴死的文绪。真正可怜可悯的,是老师您,是在这个既没有能完成和她的爱,把幻影吞噬下去的老师您。是为了忘她而死,却依然忘不了的老师您,文绪再也不忍看着您受苦下去了,所以还是一个人走吧——

  楚楚可怜的笔触,如果说这封信是一个女子用最后的血来写的遗书,那就未免太残忍了,极富少女感伤的信。一连读了好多次,这才交还给绫乃。

  「看了这,想必您会了解我为什么不希望大作会留下来了。」

  我点了点头,我觉得意外的,不全是苑田不爱文绪,更重要的是文绪的自戕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意志来决定的,而与同一天发生的菖蒲殉情案毫无关系。照遗书字面来看,文荆淖陨庇胼牌蜒城榘福谌掌谏弦恢拢皇乔珊希皇橇饺嗽己茫诓煌牡氐悖瓿稍诠鸫ㄎ茨芡瓿傻乃拊浮

  「是的,这一点,我只能认为是文绪的心有灵厚,因为文绪这边是真正赌着生命来爱苑田先生的。」

  绫乃说着,两眼清泪盈盈,使我再也说不出话了。原来,「情歌」里所咏唱出来的美丽心魂的燃烧,不是为了文绪,而是献给他在文绪里头寻觅的另一个女人的幻影。

  绫乃离去后,我忽然想到菖蒲殉情案的依田朱子,也许也知道真相吧。

  ——求肖似那幻影中人,把一握握黑发剪断…;

  那幻影的女人、苑田生命中的女子,依田朱子是不是也知道那不是世间人们所认为的桂木文绪,而文绪也不过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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