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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身体的媚术:中国历史上的身体政治学-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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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让自知无幸。这时,豫让提出了他最底线的要求:
  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雠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於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
  —豫让说:“明主不掩人之美,忠臣有死于名誉的权利。上一次您宽恕了我,天下没有不称赞您的贤明的。今日之事,我愿意伏诛,但是希望让我击刺您的衣服,以成全我的报仇之意,那么我虽死不恨。不敢盼望您能够答应,只是袒露我的心迹而已。”
  像庆忌一样,赵襄子也展示了他惊人的水平,答应了豫让的要求。于是,一幕动人的场景出现了:豫让拔剑三跃,击刺赵襄子的衣服,然后说:“九泉之下,我可以报答智伯了!”遂伏剑自杀。
  豫让的行为,显示出惊心动魄的仪式之美:虽然强弱之势分明,但人的尊严不容抹杀;今天的人会觉得可笑,会觉得简直不可理喻,所幸豫让的敌手是显然认同这一价值观的赵襄子,于是这一仪式得以上演,成全了豫让的同时,也使豫让拔剑三跃的身姿,凝固为中国史上最动人的身姿之一。
  豫让的残身报仇,因为是在智伯死后,所以这种报答已经消退了取媚的因素。
  “其后四十余年而轵有聂政之事。”不知道四十余年的时间周期,对新的刺客的出现是短暂还是漫长。
  聂政,轵县深井里人,因为杀人,和母亲、姐姐躲避到齐国,以杀猪维生。
  濮阳人严仲子在韩国做官,和韩相侠累不和,严仲子逃亡,四处寻找能杀侠累的刺客。到了齐国,听说聂政是勇士,就在聂政母亲生日那一天,“奉黄金百镒,前为聂政母寿”,被聂政以“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的理由拒绝了。过了很久,母亲死了,聂政想起了严仲子的知遇之恩,遂下决心“将为知己者用”。
  聂政西至濮阳,见到了严仲子。
  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仇,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严仲子说:“韩相侠累宗族众多,住处又有很多兵卫,我曾经找人刺杀他,都没有成功。请您率领车骑壮士以为辅翼。”刺客的谋略第一次在聂政身上显现了:聂政没有答应严仲子的建议,理由是人多就有泄露消息的可能,消息一泄露,就等于韩国举国而与严仲子为仇。为了守秘,为了不牵连严仲子,聂政谢绝了车骑壮士,一个人独自前往韩国。这个守秘的约定,埋下了事情发展的伏笔。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卫。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最惊心动魄的瞬间出现了:没有任何铺垫,没有任何侦察、等待时机的准备工作,聂政一人一剑,径直杀入侠累的府上,刺死了侠累,接着割下自己的面皮,剜出自己的眼睛,切腹自杀。
  显然,聂政对事情的结局早有预谋,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包括自残身体。这一残身有着极为深远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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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身】四刺客:身体媚术的逻辑退却(4)
韩国把聂政暴尸于市,悬赏购问聂政的身份。聂政的姐姐韩荣一听说这件轰传已久的事,就意识到是弟弟所为,马上赶往韩国,果然,这是弟弟的尸体。聂荣伏尸痛哭。面对众人惊诧的询问,聂荣的回答令人震惊:
  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奈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踪,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
  聂荣回答说:“聂政之所以宁愿蒙受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是因为老母健在,我还没有出嫁。老母以天年去世,我也已经出嫁,严仲子在我弟弟困污的情况下和他结交,恩泽深厚。士为知己者死,可是我弟弟因为我还活着的缘故,竟然自残身体,让人无法追踪,我怎么能够怕死而让贤弟之名泯灭呢!”
  这一番表白震惊了所有的人。聂政真正的知己根本不是严仲子,严仲子只不过有所求才和聂政交往;聂政真正的知己是他的姐姐聂荣。聂荣“大呼天者三,卒郁悒悲哀而死政之旁”,因为弟弟之死,因为弟弟顾及姐姐的生存而残身以死,姐姐悲痛莫名,最终也死在了弟弟身旁。这才是真正的知己。此刻,严仲子在哪里呢?弟弟聂政和姐姐聂荣的行为,早已超出了为一己之利的严仲子的“知遇之恩”,而变成了姐弟之间的同生共死。
  2000年的深冬,我从河南孟津到济源,去探访一个叫“深井里”的地名。远远的平原上,漫起了薄雾。田野里干净空旷,视野一览无余,只有渐渐深入的低山平伏在眼前。更远的地方,在道路两旁罗列陪伴旅途的,应该是王屋和太行的浅山余脉。顺着路标和记忆,车呼啸而至西轵城的深井里,太史公怀着深情描写过的聂政的故乡。右手的路边,有一堆低矮的封土,这就是聂政之墓。封土上种着茂密的松柏,邻近的一个小小的院落,就是聂政祠。一对老夫妻守着这个小小的院落,祠堂里塑着聂政、聂荣和他们母亲的简陋的塑像。院落外面,两边贴着一幅对联:“聂公英灵垂青史,除暴安民贯古今。”里面祠堂两边也贴着一幅对联:“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小院里立于1995年的一块石碑,署名北岸的碑文作者,简洁地评述着聂政的事迹:“余以为聂政一屠夫耳,所以名垂后世者,在其人格。士遇知己,感恩图报,仗剑而行,志在必达。”
  此刻,站在聂政祠墓之前,离聂政和他姐姐聂荣之死,已经两千四百余年。
  司马迁《史记·刺客列传》接着记载:“其后二百二十余年秦有荆轲之事。”刺客诞生的周期逐渐拉长了,聂政之后二百二十余年,才涌现了中国史上最引人注目的刺客荆轲。
  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荆轲流浪到燕国的时候,和高渐离交好。高渐离是狗屠,善击筑。筑是一种自宋代以后就已经失传的乐器,1993年长沙渔阳墓重新出土,木质五弦。《汉书·高帝纪》中有关于筑的形制的描述:“状似琴而大,头安弦,以竹击之,故名曰筑。”其音悲亢激越,恰恰符合荆轲和高渐离出没于燕市之中的心境:“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
  筑的第二次现身是在荆轲出发前往秦国,燕太子丹及其宾客为荆轲送行的易水之畔:
  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
  这就是著名的易水送别。像往常一样,高渐离击筑,荆轲和歌,变徵之声撼动了每个送行者的身世之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千古悲歌,更令人怒发冲冠。
  荆轲刺秦王失败后,高渐离为躲避秦王的追杀,改换姓名,受雇于人做杂役。主人家堂上常常有客人击筑,高渐离彷徨不能离去,每每指摘说哪儿好哪儿不好。主人听说后,召高渐离上堂击筑,满座称善。这是高渐离之筑的第三次现身。然后:
  

【残身】四刺客:身体媚术的逻辑退却(5)
高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
  —高渐离想,久隐贫贱之日没有尽头,于是退下,拿出匣中的筑,穿上见客的好衣服,更换容貌上堂。举座皆惊,纷纷用平等的礼节迎接他,奉为上客。高渐离击筑而歌,满座宾客无不流泪而去。
  这一次筑的现身,使高渐离恢复了以往的名声,成为上流社会争相延请的上客。名声传到了秦始皇耳朵里,秦始皇也是一个爱乐之人,明知道高渐离是荆轲的好朋友,是一个漏网的危险分子,还是把他召到了身边:
  矐其目。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扑秦皇帝,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为了随时能听到高渐离的筑声,秦始皇弄瞎了高渐离的眼睛,让他随侍身边。稍稍离秦始皇近一点,高渐离筑中置铅,再近一点的时候,高渐离举起灌满铅的沉重的筑扑向了秦始皇。像荆轲一样,盲眼的高渐离并没有能扑杀秦始皇。高渐离隐忍数年,就是为了今日这毫无把握的一击。这是高渐离之筑的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现身。最后一次击筑的时候,残身的高渐离不再是把筑当作乐器,而是当成了一件杀人的凶器,一件为生死之交复仇的凶器。引荐荆轲的田光先生曾经评价荆轲说:“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不知道满目黑暗的高渐离,当他举筑扑向秦始皇的一瞬间,是哪一种勇敢之人?他也像荆轲一样,怒而色不变,坦然接受既定的命运吗?
  刺客,只有到了高渐离替荆轲复仇的时刻,才展现了它深沉的内涵。至此,刺客彻底成了和国君,和权势者毫无关系的一种称谓,它不为权势者所用,它只对同样无权无势的真正的知己效忠。没有任何取媚的意图,高渐离和荆轲,这一对平等的兄弟般的知己,把残身变成了动人的友谊,变成了前赴后继的对抗强权的牺牲。
  从要离到豫让,从豫让到聂政,从聂政到高渐离,残身的身体政治学,逐渐褪尽了取媚的色彩。洋溢着美感的仪式,让位于穷尽复仇的深沉选择。那支久已失传的筑,把刺客的最后身影,定格在同样残身的司马迁那部伟大的《刺客列传》之中;像那支筑一样,自《刺客列传》之后,刺客那种撼人的行为之美,也久已失传了。
  

【逼良】林冲夜奔(1)
除非被杀,一个人的身体能被逼到什么样的高度?
  梁山,海拔米。五代至北宋末年二百余年间,黄河屡次决口,泛滥的河水汇聚到梁山周围,形成了著名的梁山泊。王安石变法时,因为喜欢兴修水利,有人向王安石献策:“决梁山泊八百里以为田,其利大矣。”王安石是个明白人,毫不犹豫地反驳道:“策固善,决水何地可容?”(《邵氏闻见后录》)则八百里水泊梁山,并非虚言。当朝代末世,走投无路的好汉们被“逼上梁山”的时候,压迫者们也许并没有想到,他们对人的身体的逼迫,居然仅仅逼到了不足海拔二百米的高度!从跪伏称臣,到啸聚二百米的低矮梁山,那么低的海拔,竟然成为一个王朝,一个庞大帝国灭亡的飞地。讽刺的是,梁山恰恰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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