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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恶魔奏鸣曲-第24章

小说: 恶魔奏鸣曲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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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办了。外套包裹着香肠面包和莫扎特唱片都滑落出来。他脸上微微带着冷笑,用枪指着我,叫我脱掉外套,想知道我还藏着什么东西。钱和项链也被掏了出来,最后那柄带铁十字标志的匕首也被发现了。

  “看见匕首,德国兵脸色变了。大概他觉得不管是食品还是唱片,都只是普通物品,但是这把匕首显然已属于武器,而且是德国人的武器。一旦是武器,就与战争直接相关,我的行为因此也就不属于简单的偷窃了。他用枪管捅我喉咙和耳朵,用枪托敲我肩和胸口,用军靴踢我的腿,问我匕首是怎么来的。我装作听不懂德语,没有开口。我把这看成了一场战争,一旦我开口回答,输了的人就是我。如果他使用暴力而没有得到答案,那么,输的人就是他。德国兵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他的动作野蛮起来,直接用枪托砸我的头。我被打得东倒西歪,右脸和额头都被打破了,眼睛肿了起来,鼻子不停地往地上滴血,但我一直保持沉默。德国兵愤怒起来,步枪里的子弹上了膛。我从他眼睛里看出他有了打死我的念头。我害怕了。

  “但他没有开枪,只是叫我拾起掉在地上的一堆东西。他自己拿了匕首,押着我往德军保安部的方向走去。我一声不吭地抱着食品和唱片往前走。

  “走到夏特莱广场的喷水池边,我看到路边停着辆德国军车,车旁站着一名正在吸烟的纳粹军官。他靠着军车,若有所思地看着剧院大门的方向,不时吐出一个烟圈,又用夹烟的右手将烟圈驱散。军官手上戴着皮手套,左臂弯处夹着百科辞典大小的黑色匣子。他穿的并不是正规的德军陆军军服,军服上臂处有一块菱形标志,这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德国党卫军特别行动队的军服。”

  “党卫军特别行动队是党卫军最高头目海因里希·希姆莱在一九三九年指示组建的一支专门执行屠杀犹太人任务的队伍。行动队直接听命于党卫军副头目莱因哈特·海德里希的指挥。成员主要由挑选出的德国党卫队员、警察和盖世太保构成,共有三千多人,身穿特殊军服,手臂上佩有保安处的菱形标志,共分为A、B、C、D四个支队。行动队主要在东欧南欧以及苏联境内活动。仅苏联一处,他们就消灭了约九十万的犹太人。一九四二年五月海德里希于捷克被刺身亡。为了纪念海德里希,党卫队把随后的灭犹行动称为‘莱因哈特行动’。我看见的德国军官,穿的就是党卫军特别行动队的军服。

  “德国兵同军官行了纳粹军礼。军官问发生了什么事。德国兵就告诉军官我偷窃了德国人的东西。他称军官为上尉。上尉大约三十来岁,金发碧眼,长相无可挑剔,身材也高大修长。用纳粹的话说,一个纯种雅利安人标本。他长得和乔有些像。

  “上尉似乎对我的偷窃并不感兴趣,当德国兵把我偷窃的东西告诉他后,里面有一两样东西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并没有将这种敏感表现在神态上,可是我却觉出了那一点变化,像是身边的空气被什么东西抽光了,我喘不过气来。他叫我抬起头,冰冷的视线落在我脸上。我不由打了个哆嗦。那是一双因常常注视死亡而漠视生命也漠视死亡的眼睛。眼睛里没有任何人类本该有的感情,什么都没有。那眼睛只是白色的眼仁和蓝色的瞳孔的结合物。

  “他就用那双眼睛看着我,看我脸上各处的伤口。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痂,但被他这么一看却火辣辣地痛。鼻梁不知道有没有被打断,鼻孔已经被凝结的血块堵住,有些血倒流进嘴里,我努力把嘴里的血咽到肚子里。他的视线从我的喉结处缓缓下降,落在了我抱着的唱片上。他微微笑了笑,用夹烟的右手把唱片抽了出来。他把唱片拿在手上,欣赏了一会唱片的封面。

  “‘你喜欢莫扎特的音乐?’他用法语问我。他的法语说得十分标准,带有一丝施特劳斯圆舞曲的韵味。

  “我点了点头。

  “‘学过音乐?’他问。

  “‘小时候学过一阵子钢琴。’我说。

  “‘为什么没有学下去?’他问。

  “‘跟父亲学的。’我说,‘可他死了。’

  “‘怎么死的?”

  “‘四零年在色当死掉的。’(注:1940年5月,德军在色当打开法军的防线,进入法国。)

  “纳粹上尉没有再问我话,直接把唱片还给了我。他扔下烟头,用靴底碾了碾,再从德国兵手上取过匕首,右手持刀,左手反复抚摩着匕首的刃尖。匕首的刀刃映着雪光。‘想轻松的话,就听莫扎特的音乐好了。’他自言自语说。说完,他又陷入了刚才那种沉思里,但在沉思的同时,他还在注视着我——就像是一名艺术家在掂量作品的艺术份量看着我。因为他这种冷酷的沉思,四周的空气比刚才更为寒冷,街道上的各种声音也像是冻住了一样传不到我的耳朵里。我垂头看着被碾进肮脏的雪土里的瘪瘪的烟头,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和紧张的心跳,以及皮手套与锋利的刀刃刮擦发出细微的兹兹声。

  “片刻后,上尉终于停止了摩擦刀刃。他用德语命令年轻的德国兵押着我一起上车。士兵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但他马上服从了命令,押着我坐进了轿车后排座位。德国上尉坐上驾驶座,把那个黑匣子放在副座上。

  “士兵问上尉去哪里。

  “‘审判。’上尉说。他开动了汽车。

  “军车往巴黎北部的圣丹尼郊区开去,中途基本没有停下来过。遇到德国人的岗哨拦截,上尉取出通行证便即获放行。开了大约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我们已经离开了巴黎城区,眼前出现一片片连绵在一起的树林。树梢上挂着一层薄雪。

  “开到一座破旧的教堂前,上尉停车叫我们下去。他打开后备箱取出一把士兵挖战壕用的铁锹,交给德国兵拿着。德国兵似乎明白了上尉是什么意思。他看我一眼,嘴角挂着一丝的微笑。我也模糊到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厄运。三个人一言不发地向教堂后的树林深处走去。我怀抱唱片浑身发抖地走在最前头,年轻的德国兵拿着铁锹走在中间,上尉带着黑色的匣子拖在最后。他好像十分看重黑匣子里装的东西。

  “走了好一会,身后传来上尉命令停下的声音,我于是停住脚步。从这里往后看既看不到公路也看不到教堂,四面除了树还是树。仰头向上能看见一小块乌沉沉的天空。几片细碎的雪花飘下来,我觉得眼睛和脸上的伤口一样被刺痛了。

  “上尉也抬起头仰望那一小块天空。过了一小会,他抽出匕首,面无表情地说:‘可以开始了。’

  “年轻的德国兵闻言露出一丝笑容。可是就在他看向我时,上尉左手捂住了他的嘴鼻,右手用匕首一划,干净利落地切断了他的喉咙。士兵倒下时,脸上的笑容甚至还没有完全褪尽。

  “上尉扔掉匕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黑匣子,拍掉匣子上的雪。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佛朗科斯·维多克·吕斯蒂。’我磕磕巴巴地回答。我还不知道上尉到底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像杀德国兵一样杀掉我。

  “‘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了一个历史人物。’他说,‘也许你会和他一样,也许不会。但是现在请你听好了,佛朗科斯。我要你挖一个坑,用地上这把铁锹,明白没有?’

  “我点点头,放下莫扎特唱片,从死掉的德国兵手里取挖坑工具。死去的德国兵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两手僵直地紧紧抓着锹把。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掰开他的手指,拿走铁锹。他虽然已经死了,眼睛却没有闭上。死去的眼睛以茫然的神态望着我所在的方向。我挥动铁锹,在雪地上挖坑。雪下面的的泥土意外松软,腐烂的树叶细枝与泥土一起被铲起来。除了我们所站的地方,树林里的雪地还没有被脚印玷污过,白茫茫的一片显得十分干净。上尉不声不响地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吸烟,看着我铲土挖坑。他吸完一根又接着点上一根,一共吸了五根,地上落下五个烟头。他吸完第五根烟时,坑已经挖到了大腿这么深。

  “‘把他放下去。’上尉说。他说的是德国兵的尸体。

  “尸体非常重,我拉着尸体的两条腿把德国兵拖进坑里。坑不够长。尸体的上半身还露在地面上,看起来就像是躺在浴缸里洗澡似的。我费劲把尸体侧过去,把他的两条腿弯起来。德国兵身上的步枪与纽扣碰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我没有拿那支枪,想也没想过。最后,尸体终于完全躺在了坑里。德国兵弯腿侧卧,两手滑稽地扭在身后,脸上沾着血污,奇怪的是,那诡异的微笑已经消失了,只有眼睛还像刚才那样茫然地睁着。

  “‘都扔掉。’上尉说。

  “我几乎马上明白了他要我扔掉的是什么。我把掉在地上的面包和香肠扔到坑里,把金项链和钱扔在了尸体身上。扔唱片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扔到了坑下面。那把匕首最后也扔了下去。扔完以后上尉做了个手势,我于是往坑里铲土,把所有一切——尸体、匕首、唱片,甚至是死亡,都埋掉了。一切都消失了,如同本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地上唯一留下的是一些血痕,落下的新雪慢慢将其覆盖起来。”

  “上尉叫我跟他走。他单手抱着匣子走在前面,我拿着铁锹跟在后面。我们走出了树林,看见了教堂和汽车。上尉跟我走入了像教堂的建筑。这里以前曾经是教堂,但现在无疑已经废弃了。到处都是灰尘,木椅都断了腿,窗户的玻璃也都荡然无存。没有圣像,没有圣坛,没有雕塑,一个破损的木制十字架歪斜着靠墙而立。冷风呼啸着从窗洞来回穿过。

  “纳粹上尉手扶着十字架沉默了许久。

  “‘相比莫扎特,我更欣赏巴赫的音乐。’他说,‘巴赫音乐有一种宗教气息,或者可以说是救赎感。不过莫扎特最后的弥撒曲也能给我以同样感觉。他们都是天才,是人类音乐艺术的代表人物。’ 

  “他说这些话只是因为他想说,并不是希望得到我的赞同,所以我只是默默地听着。

  “‘自己得救了没有?你是不是在想这个问题?’他既像是在问我,又不像是在问。‘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究竟是痛苦地被杀死容易,还是艰难地活下去容易?或者是杀死别人容易,还是等着被别人宰杀容易?这是两个问题,却永远只能得到一个解答。但哪一个都不是正确答案。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真理存在,我对此十分怀疑。不过对你来说,’他转向我,说,‘佛朗科斯,你也许是得救了。你会活下去的。这么说吧,有一些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有自己独特的使命的。就像摩西被上帝选择了,今天你也被我选择了。不同的是,摩西的使命是带领以色列人离开埃及,而你的使命仅仅是传达。’

  “我这才知道自己已经获救,不会像那名德国兵一样被割破喉咙。但我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救。

  “‘您要我传达什么,先生?’我问上尉,‘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他微微一笑,四根手指在黑匣子上弹奏了四下。

  “‘我叫什么名字无关紧要。你只要记住等一会你所看见的和听见的就行了。至于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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