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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千秋素光同-第8章

小说: 千秋素光同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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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目光示意她回避,枪口轻轻将门顶开一点,猛地转身,抬脚踢开房门——



一个低柔语声从里面传来。



“晋铭,别来无恙。”



水晶吊灯照得客厅一片灿亮,深蓝天鹅绒沙发正中,端端坐着那惊鸿一现的女子。



吊灯下细长的坠子被风吹得泠泠有声,细碎光晕在她身上摇曳。



蕙殊有些目眩,在这境地,呼吸都变得多余。



身旁没有声响,他似也屏住了气息,静静望住她。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只是他与她的。



北平冬夜又干又冷的空气,吸一口也呛得喉咙生疼。



终于,他先开了口,“霍夫人。”



语声冷涩,竟不像是他的声音。



霍夫人徐徐起身,立在摇曳光影下,遗世独立之姿,叫人不能直视。



“把枪收起来。”她微低了下颌,显出婉柔姿态,语意却坚决。



四少无声地笑,抬手做出投降姿势,并不将枪放下。



二楼扶栏后面悄无声站出四名黑衣男子,目光锐利,手藏在大衣底下。



蕙殊变了脸色。



四少视若无睹,一步步朝她走去。



霍夫人眉头微皱,一瞬不瞬看着他走近。



他笑着举高双手,枪在手中彷佛只是一个玩具,“何必如此,我早已是你的俘虏。”



说着,他一松手,将枪抛在她脚下。



看着他脸上嘲弄笑意,霍夫人唇角微抿,目光幽然。



四目相对,刹那凝峙。



旋即她转过目光,看向他身后,朝蕙殊淡淡颔首,“祁小姐,抱歉,请到楼上稍事休息。”



蕙殊明白这是要她回避之意,然而肩头却被四少稳稳揽住。



“不必见外,小七是我的人。”他哂然一笑。



蕙殊似被火星烫到,耳后热潮涌起。



霍夫人面无表情,侧过脸,冷冷唤了声,“许副官。”



走廊柱子后面转出个身穿黑色大衣的年轻男子,面容英俊精悍,以笔挺的军人身姿向她立正。



“我有话与薛四公子商谈,你带祁小姐上楼休息。”霍夫人看也不看四少,语声透出不容回绝的强硬。



“是!”许铮靴跟一叩,锐利目光转向蕙殊,“祁小姐,请!”



蕙殊感觉到四少揽在她肩头的手一紧。



霍夫人定定看他,似抑制着喜怒,语声平淡,“别和我针锋相对,我们不是敌人,从来不是。”



“是么。”他语声冷漠,“为敌为友,一向是你说了算。”



“晋铭。”霍夫人叹口气,眼眸深处有一抹忧伤掠过,“我原以为,你会信我。”



第六记:心字缠·扣连环



望着霍夫人忧伤如诉目光,蕙殊知道,这是对他最致命的征服,他必不能抵抗。



果然,揽在她肩头的手缓缓垂下。



四少默然片刻,低低道,“我信。”



他又笑了,笑得轻慢而自嘲,“除了信你,我还能怎样。”



但他并不放开蕙殊,反将她揽在自己身后,“小七不必留下,这里没有她的事,徐太太约了她今晚打牌,我这就让司机送她去徐家。”



“你以为徐家就安全么?”霍夫人的语声透凉。



蕙殊闻言错愕,觉察他手上又是一紧,掌心似有汗出。



霍夫人俯身拾起他抛下的枪,拿在手上看了看,修长指尖抚过乌黑裎亮的枪身。



“如今你手段通天,要钱有钱,要枪有枪,又回到北平来搅风弄雨。”她冷冷看他,“你以为这里当真没人清楚你的来路?在南边私贩军火也好,行贿政要也罢,好歹有人替你遮掩,眼下北平这烂摊子,你插手进来可曾想过后果!”



往日种种疑惑电光般掠过眼前,蕙殊呆看四少,震骇得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做的是这一门生意!



军火买卖非同寻常,无论南北,一概严令禁止私人贩运,若有查获,就地枪决。



难怪他行事隐秘,将人瞒得滴水不漏;



难怪他总与德国人做生意,最大的军火商自然全在德国。



难怪云顶赌场往来豪客如云,还有什么比军火更赚钱,又有哪里比赌场行贿洗金更容易。



然而四少欠身一笑,像足了最忠诚的骑士,出言却犀利,“霍夫人若是为兴师问罪而来,薛某认罪便是。”



霍夫人修眉一挑,怒意隐现。



四少漫不经心地笑,“你若是为了傅家来做说客,我会令你失望。”



“噢?”霍夫人深眸微睐,“何以见得我是为傅家而来?”



“傅霍联姻,你我便是敌人。”四少敛了笑容,目光转凉。



霍夫人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缄默。



四少看一眼蕙殊,“祁小姐是我新雇的秘书,与这些全无关系,不必将她扯进来。”



“那你呢?”霍夫人蓦然扬眉,隐有恼意,“你究竟知不知道——”



她顿住语声没有往下说,将唇紧紧抿了,似极力克制着自己。



蕙殊怔怔看她,全然不明白他们的针锋相对是为了什么。



只听霍夫人再度开口,怒色已敛,只余无奈,“晋铭,你明知道眼下处境已十分危险。我来见你,不为做谁的说客,只是不想……不想看见你有事。”



她这一句话,顿时令蕙殊心惊意寒,脑子似被泼过冰水般清楚起来。



原来如此。



他要她立刻离开北平,连反驳余地都不给。



她却一味委屈生怨,全然不知危险正向他悄然迫近。



什么敌友什么政局,她是不懂的,但有一样她明白——四少是回护着她的。



一念澄明,恰如繁花开在心间。



望了身侧沉默的他,蕙殊轻轻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明白干脆,“四少,我不走。”



他闻言一怔,旋即皱眉,“小七,不要胡闹。”



“你赶不走我的。”她倔强仰头,既然他有这份回护之心,她亦不会临阵退缩。



“祁小姐,请先上楼去吧。”霍夫人叹了口气,对蕙殊平添一分和悦之色。



副官许铮上前一步,朝蕙殊做了个请的手势。



蕙殊不甘,缓步走向楼梯,回头又看向四少。



跟在身后的许铮不动声色一扶,毫不费力将她带上楼梯,铁一般的臂膀令她半分挣扎不得。



楼梯上脚步声与蕙殊的挣扎声远去,明晃晃的大厅里只剩彼此二人。



他定定看她,耳边犹回荡着她方才那一句“我不想你有事”。



“你以为我会有什么事?”他低低一笑,“怕我死在北平?”



她眉头一皱,怫然侧过脸,不理会他口无遮拦的话。



他深深望着她的眼,“我若死在北平,与你相干么?”



她默然,转身走到通往花园的落地门前,背对了他,久久不语不动。



那纤细背影同从前一样清瘦,或许她过得仍辛苦,风光背后自有别的不易。



他凝望她,心底有一处隐秘情愫,被抽丝剥茧的拆开来,一丝丝,一层层,涩意蔓延至咽喉,至舌尖,想唤一声她的名,唤一声“念卿”,却早已忘了如何开口。



她深深叹了口气,并不转身,背对他缓缓开口,“旁人生死与我不相干,你,与我一直都相干。”



回旋心尖的一丝痛楚,猛然深陷,堪堪勒断了什么。



不管是真相干还是假安慰,他总是愿意信她的。



她蓦地侧首,听见楼梯上传来许铮的脚步声。



“花园不错,领我看看你这园子可好?”她推开落地长窗,回首朝他微微一笑,径自步入花园。他略怔忡,默然跟了上去,随她缓步走入林荫深处。



夜里寒风扑面吹散一腔纷乱,北平这时节也快下雪了。



习惯了南方气候的人最是怕冷,念卿环住双臂,驻足在梧桐树下。他也未穿大衣,两人一时都有些瑟缩,不觉相视而笑。



他打破缄默,“要不要拿件披风,烫一壶好酒,寻个背风处坐坐?”



她笑了笑,“我只有几句话,说完便走。”



“你的来意我明白。”薛晋铭怅然一笑,负了手,仰头看向冬夜萧瑟的天空,“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他喃喃地,似在自言自语,“以为可以向你问一声好,坐下来,喝一杯酒,叙一叙闲话,听你说说故人,说说你的女儿。”



她默然垂下目光,却听他低低唤了一声“云漪。”



她抬眸。



他失笑,“不对,该叫你念卿了。”



念卿与云漪,是她的往世与今生。



初相遇时,她是艳冠一时的“中国夜莺”,有个曼妙的名字,唤作云漪。



洗去风尘之后,她以本来面目嫁入名门,成了霍督军的夫人,回复她本来的名字,冠以显赫的夫姓,叫做霍沈念卿。



“总之都是我。”她以淡然一笑掩饰眼底的触动。



他静了一刻,若无其事转过话头,“霍小姐可好?”



她莞尔,眉目间平添恬柔,“她叫霖霖,两岁了,是个坏脾气的小姑娘。”



“将门虎女?”他笑。



“像极了仲亨的坏脾气。”她也笑。



他深深看她,良久才又开口,“你看上去很累。”



她笑了笑,神容坦然,“还好,尽我所能罢了。”



说来这般轻松,那些聚少离多,形只影单,却不足为外人道。背后风风雨雨,多少是非人言,她只有一身担当。身为霍夫人,冠了那样显赫的姓氏,并非只有风光。



这大半年来从未太平,东南军阀叛乱,不断滋扰中原,几个南北重镇一直在打仗。大督军霍仲亨已被北平晋为元帅衔,仍督察五省军务。东南战事原本已经趋已平定,两股溃败的叛军却得到日本人秘密支持,在胶东一带卷土重来,趁隙偷袭三镇。霍帅震怒,于数月前亲赴前线督战。



此时北平风云变幻,正是叵测之际,却只得她一个人只身北上。



三年时光不短不长,足够褪尽她的软弱,属于昔日名伶那一分命若浮萍的软弱。



眼前已是见惯风波的霍沈念卿,脱胎换骨,却也风霜留痕。



“念卿。”



这两个字,从薛晋铭唇间低低唤出,似有陌生又有迷惘。



念卿望住他,回以一丝浅笑。



“他将你看守得如珠似宝。”薛晋铭看向远处隔门守望的许铮,那玻璃格子的落地门后,许铮笔挺伫立着,目光一刻不离地盯着这里。念卿笑了笑,“此次初到北平便遇上暗杀,也不怪许副官警觉。似你方才那样举着枪,他自然如临大敌。”



薛晋铭若有所思看她,“你不信任他?”



“当然信任。”念卿莞尔,“没人比他更忠诚……只是太过忠诚,有些话便不能被他听见。”



风吹过头上树枝,枯叶簌簌,欲坠不坠,牵动心头起伏莫名。



薛晋铭半侧了脸,自嘲而笑,“你我之间,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话?即便有,也早就传遍天下。”念卿深深看他,“过去的事,在你南去之日,我已释怀。”



“我明白。”他颔首,喉间却有一丝涩然。



“即便你不肯将我视作朋友,我们也不应是敌人。”她脸颊映着微弱月光,显出执拗的苍白,“倘若仲亨不帮傅家,倘若没有傅霍联姻,你还当我是敌人么?”



笼在清寒月色里的远黛如眉、流波清湛,恰是她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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