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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千秋素光同-第33章

小说: 千秋素光同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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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定望住他,双肩发颤,倨傲神情在刹那间土崩瓦解。



薛晋铭向她伸出手,她却退后一步,摇头哽咽,“我以为你再不肯见我……”



“我寻了你许久,为何到现在才来找我?” 薛晋铭扶住她摇摇欲坠身子,神色温柔,目不转睛看她。她欲言又止,楚楚地仰起脸来看他。



这泫然欲泣却又强作坚强的神态,令蕙殊看了也觉心酸,看她黑衣素裹,芳唇欲滴的模样,恍惚竟与霍夫人神韵有几分相似。



蒙祖逊将贝儿挽了,悄无声退出门来,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贝儿怔忪回身,却见茫然呆立的蕙殊,心下不忍,上前将她拥住,“咱们走吧。”



风扇旋转,吹得纱帘起伏不定。



伏在沙发扶手上的方洛丽肩背清瘦,哭了良久才渐渐止住哽咽。



“我原想一个人躲到谁也找不着的地方去,可是不偏不倚地,却在那船上遇着你……我原以为那位女士是你新的女伴,而你眼睛又瞧不见了,我终究忍不住……便一路跟着你们来香港,费了许多时日才打听到你在这里。”方洛丽倚了沙发,接过薛晋铭递来的手帕低头拭泪,“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来看看你的眼睛是否治好。”



薛晋铭执起她的手,看见她手背有深浅交错的旧疤痕,“这是怎么回事?”



方洛丽缩回手,“都是旧伤,不要紧。”



“是佟孝锡?”薛晋铭蹙眉问。



方洛丽脸色微变,两手绞紧手帕,提起这个名字似仍觉恐惧,“他喝醉酒常常发怒,我没有办法,当初在北方一个人也不肯帮我,只有他……晋铭,你会不会瞧不起我,跟了那样一个人……”



“这是什么傻话。”薛晋铭微微倾身,望住她双眼,“洛丽,你真是在船上遇着我么?”



方洛丽手上一顿,目光微错,“你疑心我编造谎话骗你?”



他目光深深如醉人的醇酒,“不,我只惊叹缘分奇妙,竟令你我重逢他乡。”



入夜的蒙公馆笼在静谧月色下,潮湿的南国气候,令夜雾也带上湿漉漉的水汽。



亚福照例是睡得最晚的人,每晚总要依次巡查过各个房间才可安心。



今晚的蒙公馆因那神秘客人的到来而比平日更加宁静,先生与太太早早上楼休息,祁小姐自晚餐后再未下楼,而薛先生与那位方小姐整晚都在谈话,直到方才薛先生才离去。方小姐因是客人,独自住在三楼的客房。



亚福站在楼梯上张望三楼,见方小姐房门紧闭,门下缝隙里透出亮光。整层楼除去这客房便是薛先生临时用的书房,他上前检查了书房门锁,轻手轻脚关上走廊的灯,掉头下楼。



花园里林荫掩蔽,虫鸣起伏。



亚福穿过花园小径朝仆佣们住的侧楼走去,转身时,似不经意瞥见什么……他蓦地站住,回头看向三楼的窗口,那是薛先生的书房。方才彷佛有一点亮光在那窗口闪过,亚福迷惑地走近两步细看,却不见什么光亮。



是眼花了吧,亚福摇头,暗叹年纪一大眼睛便不好使了。



他背转身,却没有看见三楼窗后有个淡淡人影,一闪即没入黑暗之中。



窗帘隔绝了外面光亮,室内却嗒的亮起一点微光。



金属打火机,擎在一只秀美的手中,光亮漫漫照过书桌,照上一格格抽屉……她取下襟前银丝绕成的胸针,翻转过来变成一枚奇异工具,伸入抽屉锁孔,如开门时一般轻易地将锁芯拨开。抽屉里整齐叠起的文件信函,有中文、德文、英文……她急速翻动,然而一页页都不是那至关紧要之物。



闷热的室内长窗紧闭,一丝风也没有,她挺秀鼻尖上渐渐冒出汗珠,手上越翻越急。



“怎么不看看左边抽屉?”



黑暗中传来这温柔含笑的语声,恍如催魂。



叮一声,金属打火机坠落地上,光亮彻底熄灭。



窗前落地台灯却亮起,朦胧暖光照着墨绿丝绒窗帘,那人长身玉立在帘后,朝她翩翩一笑,“找着你要的东西了么?”



薛晋铭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白兰地,端一杯递到方洛丽面前。



方洛丽的脸色惨白,盯住他一言不发,汗珠却从鬓角滚落。



薛晋铭微笑倚上身后桌沿,“你演戏的本事大有进展。”



“你一早已识破我?”方洛丽脸颊涨红,目光幽幽透出恨意。



他啜一口酒,静静看她,并不开口。



方洛丽咬唇不语。



他低低叹一口气,“洛丽,你以为我真的不懂你么,似你这样骄傲的人,怎会愿意如此作践自己来取悦我?”方洛丽手上一颤,摔落酒杯,弯身探手入自己裙底。他却似早有所料,闪身上前,将她手臂轻松一剪,迫她跌入他臂弯。方洛丽挣扎弯身,抬腿朝他踢去,却被他伸手探入长裙底下,修长敏捷手指滑上她大腿丝袜,从吊袜带上轻车熟路地一抹——那银光闪闪的轻巧手枪便被他抹在掌心。



廿五记:险峰转·歧路回



“她是你的未婚妻,却做了佟孝锡的情妇,现在又做了陈久善的干女儿?”蒙祖逊苦笑,将手中烟斗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这算怎样一笔糊涂账?”



方洛丽夜半潜入书房,企图盗取四少与霍督军往来的密电信函,从中窃取证据,被四少当场拿住。若说旁人不知道深浅,低估了曾任警备厅长的薛四公子,以为一出美人计就能从他眼皮底下盗取情报,可陈久善却是官场老手,他岂能不知笑面杀人原是薛晋铭的长处。



况且霍仲亨派出的人即将抵达,这方洛丽却来得不早不迟,彷佛送上门来的把柄,好让他们得知陈久善的企图。



蒙祖逊咬着烟斗,眉头紧锁,“我总觉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晋铭,你不觉得方小姐来得太过蹊跷?”



“蹊跷在哪里?”薛晋铭懒懒倚在沙发上,神色疲乏,从银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点上。他平素是不爱抽烟的,看来昨晚又是一夜未眠。



蒙祖逊皱眉道,“方小姐落在我们手里,倒像是陈久善故意送来的把柄,好让霍帅先行发难,他再来个后发制人?他有这等把握,莫非手里当真握有十足证据?”



“我不知道。”薛晋铭答得坦白直截,目光却追着那飘忽袅绕烟雾,彷佛已神游物外。



“照理说,他不该这时候将霍仲亨的矛头往自己身上引,就算他重兵在手,证据十足,也没理由把自己推上火山口。若我是他,理当按兵不动,坐等北方打起来,再收渔人之利。”蒙祖逊若有所思道,“除非,他根本不想霍仲亨攻打北平,唯恐霍仲亨以武力统一北方,他便失去趁乱分一杯羹的机会。因此一面在背后放火,牵制霍仲亨的力量,一面煽动南方出兵,借南北之战扩充威望实力……若果真如此,那佟孝锡与他怕也是串通为谋!”



薛晋铭不说话,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半晌开口,却是答非所问,“许铮下午就要到了吧?”



蒙祖逊微怔,“怎么,你打算把她交给霍帅的人?”



薛晋铭将抽了一小半的烟缓缓摁熄,摇头笑而不语。



却听有人敲门,女仆在书房门外催请两位先生下楼用午餐。沙发上懒猫一样恹恹的薛晋铭听见这话,站起来伸了伸腰,“好极了,听说贝儿亲自下厨炖了汤。”



他今日言行十分怪异,令蒙祖逊一头雾水。



二人下楼进了餐室,贝儿与蕙殊已候在桌旁,桌上浓汤飘香,佳肴诱人。



只是席间三人都心事重重,心思全然不在美食上,唯独四少意态悠闲,对贝儿亲手烹制的浓汤赞不绝口。蒙氏夫妇暗自相觑,都觉出他今日的古怪。贝儿尤其觉得不妙,听亚福说,昨晚半夜巡查,发现四少房间一直亮着灯,似乎一整晚未睡。



蕙殊今日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贝儿寻思着找个话头,便说,“下午霍督军的人到来,我叫亚福去接,晚上安排了家宴给客人接风。”冷不丁却听蕙殊接口道,“我去接吧。”



蒙氏夫妇齐齐看她,一时诧异莫名。



她脸颊微红,却冷冷垂着眼,做出一派若无其事的泰然姿态。



贝儿看看她,又看看笑而不语的四少,心下暗道今日真是古怪,不知这两人撞了什么邪。蒙祖逊打破尴尬地咳嗽一声,“听说方小姐终于肯吃饭了么?”



这位方小姐被擒住之后,一连三天不吃不喝,性子十分刚硬。四少也不理会她,将她关在后院储藏室里,不许旁人去探视,这套对付人的禁闭手段他是得心应手。可怜那方小姐一直被关到今早,四少才去见了她,总算令她肯开口吃饭。



薛晋铭笑了一笑,淡淡说,“明天我就带她一同回南方去。”



蒙祖逊错愕抬眼,疑似自己听错。



蕙殊面无表情,似早已知道这个决定。



贝儿失声问,“你这个时候回去做什么?”



“自然是做好人,办好事。”薛晋铭悠然地笑。



蒙氏夫妇面面相觑。



蕙殊却开了口,“薛先生打算向南方政府捐赠六百万元军费,并将军火全部赠予霍督军,还将当面向陈久善提亲,对了……方小姐已经应允了薛先生的求婚。”她举起手边酒杯,笑得格外甜美,眼中隐隐泛起泪光,“这是我做为薛先生的秘书,替他办的第一件要紧事。让我们……为这段良缘干杯!”



蒙氏夫妇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转过神来。



席间只有两人举起了酒杯,一个是蕙殊,一个是四少。



蕙殊猛一仰头,将酒直倒进嗓子里。



四少缓缓啜饮,直至酒尽杯倾。



林荫路盘旋至半山,临海的碎石浅滩灌木缀生,海风潮湿微咸。



亚福亲自开车,一路上热情地向贵客介绍沿途风物,后座的许铮面带微笑,虽然不太听得明白亚福口音浓重的话,仍保持着倾听神情。亚福觉得这位许先生待人有礼,半点不似他以为的粗豪军人。倒是陪在他身旁的祁小姐显得有些失礼了,她一路上都不同客人说话,抿着嘴角,只看着车窗外风景出神。



许铮心情却极好,说不出原因的好,他从后视镜里看着蕙殊,却不敢侧头去看她的脸。想了半晌,终于找出话来,“听说薛四少的眼睛总算治好了?”



蕙殊回头见,他坐姿端严,两手在膝上放得规规矩矩,虽是问她话,却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看惯了他黑面黑脸的硬朗模样,此刻脱去军装,拘谨守礼的许副官倒似变了个人……对了,听说他现今已被委任为师长,名副其实成为霍仲亨的左右手,不再是许副官了。



“四少好多了。”蕙殊淡淡回答,眼角扫向他擦得裎亮的鞋尖、一尘不染的雪白袖口,女子纤敏如发的心绪隐隐已触动,心头蓦然浮上那日水下生死相系的一刻……车中闷热,令她耳根脸颊潮红,不觉抬头想叫亚福摇下前面车窗,却不经意撞上后视镜中,那一双凝视自己的眼。



蕙殊陡然侧过脸,慌乱看向车窗外,似乎听得许铮也低咳了一声。



这境况真叫人尴尬,她寻思着主动打破沉默,“霍公子还好么,听说他也受了伤?”



“是的,公子受了枪伤,不过伤在皮肉,并不要紧。”许铮想了想,又道,“当日十分危险,幸好夏姑娘将公子藏起来,我才来得及带人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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