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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南纬三十三-第16章

小说: 南纬三十三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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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玫瑰花,红的。
  固定不变的十九朵,搭配上满天星和勿忘我,大大的一束,每天晚上七点由花店的人准时送上门。
  室友们一致笑话他,认定他勾搭上了一个大款老女人,对方穷追不止锲而不舍,谁料长相太丑年纪太大,故而怎么也讨不到美男心,只好想方设法示爱,以此表达心中道不尽的绵绵相思意。
  叶子书既羞又恼,但又不能道出真相,只好自己憋在心里,眼看着就要内出血了。
  花店的工作人员说这花订了半年的,已经付过全款,不能退。叶子书无奈至极,抓耳挠腮为难半天,写了一封委托书,让一位平日里除了上课以外极少出门的女生代为签收,花也就自然而然归她所有,顺水推舟借花献佛。
  有花可收,还是玫瑰花,女生当然乐不可支,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好在花束中并没有贺卡,送花人也没有署名,任谁拿去了都一样。
  当然,送花的人是谁,叶子书一清二楚。
  花送来的第一天,黎杨就发来了短信,内容无非是问问花收到了没有,以及叶子书喜欢不喜欢。
  点燃冲天大火,非但不灭火,反而还一个劲泼油,气急败坏的叶子书当然不会搭理他,权当没看见。
  然而,这位送花人虽不是塌鼻吊眼的中年妇女,但正如舍友们所说,其持之以恒孤注一掷的劲头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每天十二条毫无意义的短信变成了每天一条加长版的行程汇报。
  比方说:“早上起晚了,来不及洗澡,顶了一天鸡窝头,被同事嘲笑了。中午吃了三明治,喝了两杯黑咖啡,没在食堂看见你。晚上买的外卖,看了四个小时《咖啡王子一号店》,高恩灿明显是女的,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出来?急需看看眼科医生。”
  再比方说:“新买的麦片里有各种梅子干,好吃,但是今天早上仔细看了看,竟然是专为女士设计的配方,等吃完这一盒,你说我会不会不长胡子了?中午在教学楼前面的草坪上看见你了,阳光洒在你的脸上,很好看。晚上下载了一部霸道总裁爱上你,看着看着睡着了,这会儿突然醒了,补上今天的信息。晚安。”
  还比方说:“昨天跟你说我去打了篮球,今天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老了不中用了,动哪儿哪儿疼。你会不会这样?应该不会,你比我小三岁呢。晚上下班去买了一小盆仙人掌,放在电脑桌上吸辐射。我不会养花,但仙人掌在沙漠里都能活,我家的环境应该没有沙漠那么恶劣,即使没水浇花,也还有啤酒可以替代。”
  像一篇篇短小的日记,又像一段段没有观众的自言自语。
  叶子书从来不回信息,只在每天睡前瞟两眼,刚开始的时候对黎杨这种反复不定的性格厌恶至极,不管他发什么内容,都极其不屑嗤之以鼻。可到后来,他竟会在看见有趣的字句时不自觉地笑一笑,在心里回答问号前的那些絮叨,不再一味反感。虽然他依旧认为,男人送男人玫瑰花实在怪诞。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慢慢养成了这个小小的习惯,而习惯的力量素来无穷之大,它能将你对另一个人的态度逐渐定型,也能让你在失去那个人的时候,突然间茫然失措。
  忽然有一日,黎杨的信息姗姗来迟,且只有一句话:
  “《屋顶上的轻骑兵》。”
  叶子书从睡梦中醒来,将信息看了好几遍,猜想他一定是看了这部电影,便也没多想,照常睡了。
  第二日,黎杨的信息只有两个字:
  “《面纱》。”
  叶子书以为他只是想跟自己聊一聊观影心得,便还是照常做自己的事,没有理睬。
  第三日,信息依旧只有两个字:
  “《仁医》。”
  叶子书并不知道《仁医》是什么,便躺在被窝里,上网搜了搜。于是,他开始觉得有些怪异,脑子里一下闪过好几个念头。
  黎杨这货怎么老跟霍乱过不去?
  他难不成又在打哑谜,和方便面的包装袋以及那张荒唐的贺卡一样?
  如果真是在打哑谜……
  叶子书心里咯噔一声,掀开被子一下坐起来,直直盯着屏幕上的字。
  难道是病了?
  叶子书关掉手机屏幕,怔怔坐在黑暗里,听着自己的心跳。他无暇思考自己心慌的原因,或者说,在那一刻,他压根儿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慌张,只是皱着眉头,一遍遍否定自己的猜测,再一遍遍推翻自己的否定。
  比思考人生还认真。
  他在不安中睡去,睡得并不安稳。他梦见黎杨胸口上的那朵黑玫瑰,一条蟒蛇向他匍匐而去,一口咬在花瓣上,撕扯吞食,血肉横飞。他梦见高恩灿给自己端来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可那根本不是咖啡,而是一杯漂着玫瑰花瓣的毒药,一口毙命。他还梦见通体镀金的金阁寺在大海上飘浮,一个浪头打来,寺庙轰然坍塌,成了断壁残垣。
  第四日,叶子书一直等到半夜一点,也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攥着手机,在脑子里设想黎杨生病的各种场景。吃药的,打点滴的,断了腿折了胳膊的,周身插满管子做手术的。
  越想越忐忑,越忐忑越清醒。
  那一晚,窗外的月亮与那回在海边看见时一样明亮。叶子书靠在床头,望着若隐若现的星斗,彻夜未眠。                    
    

  ☆、Chapter 15。2

  刚一推开黎杨家的门,一股食物陈腐酸败的气味即刻扑鼻而来。叶子书立刻皱起眉头,手依然推在门上,脚底下往后缩了一步。
  百叶帘紧闭着,客厅里暗黑一片,几个空酒瓶横七竖八倒在茶几上,其中搁着几个敞着口的盒装方便面。
  叶子书慢慢走进去,将包放在门口的穿鞋凳上,弯腰解鞋带,眼睛在厅中四处顾盼,小心唤道:“黎杨?”
  没人回应。
  叶子书关上门,走到客厅里,拉开帘子和阳台推拉门,放进河边新鲜清新的空气,往卧室的方向看去。
  卧室门大开着,里面也是漆黑一片。书房门和平常一样,只露着一条细缝。
  叶子书探头往卧室里看了看,里面没有人。床上散乱地堆着枕头被子,几个靠垫乱七八糟掉在地毯上。
  他一面暗道奇怪,一面转身走到书房前,手搭在门把手上,又唤了一声:“黎杨?”
  还是没人回应。
  叶子书将门推开手掌宽的缝隙,视线中立刻多出一团褶皱的袖口和一只手,死气沉沉摊在地上。
  “黎杨!”他心中大惊,一把推开门,瞪着眼睛盯着倒在地上的人。
  随即便松下一口气。
  黎杨并不是倒在地上,而是根本就睡在地上。
  十月中旬,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叶子书只穿了一件格子衬衫,黎杨却周身裹在一床厚实的棉被里,像蚕蛹一般蜷缩在地中间,背对着门,枕着个靠垫,只有一只手露在外面,手边的地毯上扣着一本翻开的《局外人》。
  听见呼喊声,他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便再没有别的反应。
  叶子书从他身上迈过去,将窗帘拉开,推开窗户。和煦的日光温柔地投射在黎杨的脸上,叶子书转身看去,便又是一惊。
  眼前人双眼紧闭,蓬头乱发,胡子拉碴,脸色蜡黄,跟路边的拾荒者差不多,全无平日里的风采。
  叶子书在他身边蹲下,使劲推推肩:“黎杨?”
  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又动了动,虚虚握成一个拳头,眉心在阳光下深深皱起,眼睛勉力睁开一条缝,喉咙里涌出几声憋闷的咳嗽。
  叶子书挪挪位置,挡住刺眼的阳光,再推推那一大团被子:“怎么睡在书房里?你是不是病了?”
  迷蒙的目光在叶子书担忧的脸上浮动,几次缓慢地眨眼之后,一层淡淡的月光点亮了混沌的瞳孔。
  他淡淡一笑,像无力说话一样,只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依旧盯着叶子书的脸。
  叶子书见他耳廓有些泛红,伸手探了探额头,滚烫的。他叹口气,站起来走到门口,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重新回到书房。塑料袋里什么药都有,消炎的,止疼的,退烧的,止泻的,抗过敏的,治感冒的,所有他能想到的药都带了。
  他翻出退烧药,看看黎杨的脸色:“除了发烧,还有哪儿不舒服?”
  黎杨终于费劲地动动嘴唇,沙哑着嗓子低声嗫嚅:“肠胃炎。”
  叶子书撇撇嘴,低头翻找肠胃药:“都成这样了还让我猜谜,舍身忘己娱乐大众?”
  黎杨轻咳几声,低低地道:“不生气了?”
  叶子书不搭茬,起身出去,返回时端来一杯热水。
  黎杨撑着身子坐起来,裹紧被子靠在墙上,接过他递来的水杯和一大把药片,一股脑全倒进嘴里,两口吞下去,目光始终跟着叶子书的动作游移,即使叶子书给他的是一瓶鹤顶红,他估计也会看也不看就灌进去。
  叶子书不再管他,转而出去收拾客厅里的残局。扔酒瓶,擦桌子,倒垃圾,翻箱倒柜。
  黎杨挣扎着挪到书房外,歪着头靠在门框边上,带着一抹欣慰的神情看着叶子书来来回回的忙碌身影。
  叶子书打开冰箱看看,关上。从橱柜里翻腾出一个保温杯,洗干净,倒满热水,塞给他:“我去买米买菜,你这样只能吃斋喝白粥。”
  黎杨仰头看着他,闷声笑笑。
  叶子书满脸嫌弃地将那张野兽画派的糟乱面孔上下打量打量:“白粥有什么可笑的?”
  黎杨咳嗽着摇摇头,像捧着一颗温热的心那样抱着手中的保温杯,微笑在眼角眉梢蔓延:“我跟自己打了个赌,三天,如果你看不懂我的哑谜,如果……如果你即使看懂了也不来,那我就放弃。昨天本来已经放弃了,可你还是来了。”
  叶子书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心里浮起深深的被欺骗感。他阴下脸色,冷冰冰道:“放弃什么?”
  黎杨将后脑勺抵在墙上,舔舔干裂的嘴唇,眯起眼睛:“追你。”
  叶子书一怔,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烧得说胡话,果然病的不轻,可以准备后事了。”
  黎杨玩味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别开的目光:“我清醒的很,没说胡话。”
  叶子书一手叉着腰,望向阳台外灿烂的光芒,不屑地一嗤:“少扯淡。喝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愚蠢的人都说自己不蠢。我小时候发烧住院,哭闹着指着病床对面,非要拿那里的牙刷刷牙。我妈吓得够呛,以为我烧坏了脑袋,她后来跟我说,那儿哪有什么牙刷,就一面光秃秃的墙。我看你也差不多了。”
  黎杨先是一愣,随后边咳边笑起来,罩在被子里的肩膀不停地抖,几天没刮的胡子在下巴上恣意颤动。
  叶子书的脸比锅底还黑,耳根比猴屁股还红,恨不得把他一脚踹到楼下去。
  黎杨揉揉眼角的泪花,抬手拉住他的手腕,冰凉的手指隔着衬衫袖子蹭了蹭腕骨,笑盈盈地看着他:“追不追是我的事,答不答应是你的事,好么?”
  叶子书一皱眉头,抽回手腕转身就走,恶狠狠蹬上鞋,连鞋带都没系就一头冲了出去。
  黎杨擦擦额头上的冷汗,乐滋滋地看着“嘭”一声关上的大门忽然“吱呦”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只被格子衬衫包裹的胳膊伸进来,抓走了穿鞋凳上的包。
    

  ☆、Chapter 15。3

  黎杨洗了澡,剃了须,裹着冬天才会穿的厚浴袍,顶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动作迟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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