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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阴阳街-第21章

小说: 阴阳街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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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前是全家主心骨,此时则不出声了,他心里怨恨三弟四弟不肖,偷鸡摸狗,胆大妄为,祸及家族。景聚在一旁不住地吸烟,对长兄说:“事情已出来了,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是否请祠堂头首和保代副来一下,湖北佬毕竟我们家的长工,他怎么死的,为什么死,作个具结。一旦官府追究起来,也好有个交待。”

“大弟说的是。”景前立即派人去请有头面的族人前来相商。景山忧心忡忡,但他还是挂念作坊:“散粉铺怎么办?”景聚随口回应:“所有的作坊都不能停,他是投水自尽,与铺里没有直接关系,我们不能自乱阵脚。不然旁人还认为我们理亏似的。人手不够,可多雇伙计。”景前也觉得只好这样了,叫人分头请道士和棺材头,并订副薄板棺材给他装殓。

姜家备了酒席,祠堂头首、保代副及村镇有头面的人陆续赶到,大家踏勘了现场,确认了华国云投水身亡,作了具结,并由闳济,维虎签字画押,酒后方散。

不久道士赶到,他就是阴阳街姜氏宗族文字辈的遗老姜文修,绰号奇老沫。他匆匆忙忙吃了点心就着手准备做功课。他接过姜母的红包,说:“这位华国云活着连家处都没有,实堪可怜,死后应有个归缩,入土为安。这是你们姜家积德哩,不愧为仁义之家!”他板着指头,子丑寅卯一推算说:“他竟是落到地道,已打入十八层地狱底,对你们家是好的,可他太苦了,你们好事做到底,还得给他‘撤道’!”

“撤道?”一家子都以惊讶的目光望着他。很显然,他的一句话,不仅给这位惨不忍睹的投水者加重了罪孽,还导致丧事升格,徒增道费。人们心中明白,只有在世做过伤天害理的人,死后才会进地狱。如果姜家不破费“撤道”就有见死不救的意味。但如何救他?据说,张天师的门徒都有偷天换日的法术,只要东家出个小小红包,就可运用他通天入地法门,把打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的死者灵魂拯救出来,并引向人道,来世享受荣华富贵,甚至护送到极乐世界——一天堂。

姜家女眷中唯景花浏览过道书,玉林虽然读书不多,但一度与三教九流的为伍,结识过僧、道。知道轮回转世怎么一回事,捏指一算,云梦君该入天道,又怎么会坠入地道?心存疑惑,就向景花耳语一番。景花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大爷,你怎么得知他下了地狱的?”姜文修见身旁的姑嫂俩满脸疑云,就笑了笑:“是按照轮回转世图推演出来的。”

“能否推算给我们看看,也好让我们这些凡胎肉眼领教以下道教的真谛?”玉林的活锋直桶这位道仙的心窝。

奇老沫张望一下这对玉人挑剔的眸子,心头一惊,紧张得直冒热汗。不过,他毕竟久练经纲的,有些门道,不慌不忙地在八仙桌上醮些酒水,画出转世图,说:“按理,人的寿缘先天定,后世修的。每个生灵都摆脱不了轮回转世这一关。人到了鬼门关,把关的牛头马脸就逼着你喝够了‘迷魂汤’(所以人们都不知道前世的事情)。方被推进轮回。轮回转世是上苍造化。‘天机’不可泄露也!不过,人过世后只抛弃肉体,三魂七魄还得上阴司世界。并通过‘三生六道’再转到阳世,所以‘三生六道’才是阴阳交替,生死循环不息的轮回转世的阴司造化机理。‘三生’即卵生(禽类)、湿生(虫类)、胎生(人畜类);‘六道’即天道、地道、人道、佛道、鬼道。凡人生前作恶,转世后就会成了一头牛、一条毒蛇或一只猫头鹰,甚至投生苍、蚊、蚤、虱也未可知,而虔诚行善修身者,来世可以投胎为人、佛和接进天堂,要什么就会给你什么的。华国云生于道光已酉年,属鸡,三十有四,一般世俗认为三十六岁为上寿,华国云治丧时,礼仪上该赠寿二岁,让他上寿。但他不是善终者,如道场上给他强赠二岁,又唯恐天理难容,徒增罪孽,不赠又显得人情淡薄,只好在告天文牍上增寿一岁,故只能算三十五岁。按其本教之教旨排定,未上寿者,整岁逢十进一,三十整岁为三道,零发逢一算一,零头五岁为五道,两项相加计八道。减去一个轮回六道,剩下二道,进入第二个轮回的第二道。而第二道就是地道,那就是十八层地狱了……

姑嫂两听了内心颤栗:好一个奇老沫,为了苍头小利,竟然不惜把身世悲惨的云梦君妄加一岁,从天堂打入‘十八层地狱’,怪不得连小跟牢都说:“人之初,性本恶”。既然有道之士奇老沫都心术不正,那就难怪世人居心叵测了……

玉莲、景芳、玉林等刚收拾碗筷,又忙准备豆腐饭等道场上的供品,景连,余新,余讨饭等搬桌端椅,带着奇老沫来到出事现场,设案做道场,桌上设了香案,阵列了供品,奇道士穿着道袍,把招魂幡绑到树枝上,摇铃揿钹,口里念念有词:“天铃铃,地铃铃,至高无上玉皇大帝及十殿阎罗大王大发慈悲,大赦冤魂枉鬼……”

华国云是湖北孝感人氏,世代雇工,父母相继亡故,十八岁时被大学士曾国藩招募为湘军,被编入三营八队四哨充当乡勇转战大江南北,同治五年湘军江南大营与太平军主力侍王李世贤部决战徽州祁门,几乎全军覆没。他大难不死,带伤逃出,为了实践患难与共战友绍宾的生死重托来到阴阳街,遭到小寡妇无情的唾弃,眼下这里已无立锥之地,回乡路途遥远,川资无措,不跳水又该若何?

铺前搭起灵堂,红烛白帐,招魂幡和孝棍两翼林列,村民们持香带纸前来吊孝,观众越来越多,主持治丧的景前安排丧事,不久老祖宗范氏由玉莲、玉林、景芳、景花等簇拥来到现场,她们多是美人胎子,平时很少在大庭广众抛头露面,自然牵动了不少大男少女们的视线,这在悲丧的气氛中带来不协调的亮点。范氏饱经沧桑,十分明了处理湖北佬的丧事关系到家族后代的兴衰。就对景前说:“他心中有难以排解事儿才寻了短见的,但毕竟是我们的雇工,又无家处,给他好好安葬了吧!”

“是,我已经叫人去买副薄板哩!”“买什么副薄板?把我那副柏木寿棺先用上。”

景前完全理解母亲的用意,但他不过一介长工,用得着古柏整合棺木么?还是用了那副刚抬来的薄板。棺材头们铺上了一张万年红,摆上一碗桃符水,又放了一把开山斧。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阴阳街几乎倾村而出,邻近诸村也纷纷赶来,把被战火摧毁的废虚的空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出动并不完全出于早已流传远近的艳闻轶事的轰动效应,但谁不想亲临目睹这位让姜家兄弟争风吃醋,致使来自云梦湖的情种失魂落魄的天下第一美人小寡妇呢?

装殓手们把门板上的尸体喷了烧酒,给他换上崭新的寿衣,寿鞋,然后把他放进簿簿棺材,还给他垫了枕头,嘴里让他含着一枚铜钱,手里抱着一块黄蜡和一把逍遥扇,脸上盖了一张黄裱纸。范氏指定景连代子,披麻戴孝,左手提着香案,右手持着白幡,跪在棺前,玉莲、玉林、景芳、景花代女,只戴了斗白帽,跪在焚炉前化纸分纸钱。

摄道回来的奇老沫已在桌案前,举行挂灯仪式,在天灯杆上点亮白灯笼,摇动法器,绕场转三圈,然后持幡上路,鸣锣开道铃摇口念,凡遇到小桥,三岔路口,都由执事分发路纸,撒纸钱,插一柱清香、舀一勺芋羹,这就是挂灯请客了,寓意是“新鬼遥归故里,沿途所遇的冤魂枉鬼、游荡的魅魉都可以得到一份残羹,以利沿途守候的明关阴主疏通关系,行个方便,予以放行,千万别为难于他,让他平安回乡,以遂生前的心愿……人们无不借重民俗礼仪寄托对他的哀思。可怜的异乡人客死他乡,以他悲壮的人生,兑现对战友的承诺,对小寡妇钟情,感人肺腑,得到民众的同情和信任。参加葬礼的人们无不怀着深深敬意和惋惜。

葬礼有序不乱地进行着,按照民俗,入棺时须听到哭声,来世方有亲情。景芳、景花、玉林等虽然跪哀,但都没有哭泣;大家正为之着急,忽然远远传来了哭声,由远渐近。原来春花由陈月韵扶着来了。她披麻戴孝,在人头攒动的闪开路上款款而来,她叫一声青天,唤一声夫君,意想不到是她完全把他当作亲丈夫了。那声音饱含悲伤和凄切,催人泪下,震憾全场的心灵,许多妇女都陪了泪,引起多少人们的共鸣,竟然形成了一片感天动地的号哭和泣声,连铁石心肠的铁汉都不例外。

棺材头命副手把门板抬到一旁,打开棺盖,撒进木炭和石灰,然后把尸体放进去,整好千年枕,盖好寿被,准备封盖时,谁知春花把住棺材口,不让下盖,哭得死去活来:“我的夫呀!我们这世清白无缘,结不成夫妻,下世再如愿吧!郎君,你在黄泉路上稍等,我来也!”说罢,一头撞到棺材横头,一时血喷如注,两眼翻白,气绝于地,那手还指着棺内,十分明显地请求她人死后同棺同穴,一起入葬……

在场的都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千人骂万人咒的范阳女竟是坚贞英烈的女子,可敬可佩,更没料到,她同湖北佬朝夕相处二年以来还是清白无缘,她对他又是如此情真意切,心心相印,人们亲眼看到她以死明志的瞬间才省悟到人性世界善恶恩怨转化的普遍性、包容性、岌岌天地阔,唯有真善柱其间,我们共处在一个多么宏伟壮观的多维人世呵!

人们纷纷让开路,让白铁郎中前来救护,许多小伙和姑娘竟然一刻间抛开男女授受不清的嫌疑,主动抬起不省人事的小寡妇,护送到她的家中,而景山、景明等各自背过面去,黯然泪下……

春花顷刻之间从不齿的淫妇变成对湖北佬情深似海、义薄云天的从一而终的贞烈,女中豪杰。她以殉情的壮举在社会上掀起波澜,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灵,成了茶肆酒店的美谈,产生了广泛的反响,她的处境和作为得到普遍同情和理解,她和湖北佬恋情在人们心目中成了天然合理,又十分理想的一对,由于第三者的插足,致使这对理想的牛郎织女永远过不了鹊桥。因此,景山和景明成了口诛笔伐的千古罪人。人心所向,民间的口舌就这样不顾历史的原貌,武断而无情地篡改了四人三厢婚恋的内幕真实情节。几千年封建社会沉积下来压制婚姻自由铜墙墙铁壁,怎么能靠一二颗脑袋摧毁得了呢?

原来冷冷清清的寡妇屋,现在门庭若市,在络绎不绝的探视、慰问的人中不乏老人、小孩和成群结队的姑娘媳妇,馈赠的农家礼仪也五花八门堆满了小桌。他们虽然或贫或富,但多数妇女命运中或多或少都与小寡妇悲苦人生有着共生的源头,因此对她的同情和共鸣都是出于内心的,自发的。

春花狠命的碰击,要是碰在那副柏木棺材早已脑浆迸溅,可她撞的是薄板棺材,那仅仅半寸厚的杉木富有弹性,因此仅仅皮肉之伤,虽然昏迷了几天,还是悠悠还魂了,由于白铁郎中的抢救和陈月韵的精心护理逐渐好转。

春花的伤势虽见好转,但她那渐隆起来的肚子却难以回避,村上那些好管闲事的长舌妇们到处散布流言蜚语:“还说清白,原来她同湖北佬早已上过床了,那肚子里的野种还不是九头鸟的么……”

陈月韵十分苦痛干女儿,这些日子以来始终陪伴着她,这天夜已深,探视的人们最终也陆续散去,胖大嫂又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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