叉叉电子书 > 文学电子书 > 野草 >

第3章

野草-第3章

小说: 野草 字数: 每页35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四日

 过客

时:或一日的黄昏

地:或一处

人:

老翁——约七十岁,白头发,黑长袍。

女孩——约十岁,紫发,乌眼珠,白地黑方格长衫。

过客——约三四十岁,状态困顿倔强,眼光阴沉,黑须,乱发,

黑色短衣裤皆破碎,赤足著破鞋,胁下挂一个口袋,支

着等身的竹杖。

东,是几株杂树和瓦砾;西,是荒凉破败的丛葬;其间有一条似

路非路的痕迹。一间小土屋向这痕迹开着一扇门;门侧有一段枯

树根。

〔女孩正要将坐在树根上的老翁搀起。〕

翁——孩子。喂,孩子!怎么不动了呢?

孩——〔向东望着,〕有谁走来了,看一看罢。

翁——不用看他。扶我进去罢。太阳要下去了。

孩——我,——看一看。

翁——唉,你这孩子!天天看见天,看见土,看见风,还不够好看么?什么也

不比这些好看。你偏是要看谁。太阳下去时候出现的东西,不会给你什么好处的。……

还是进去罢。

孩——可是,已经近来了。阿阿,是一个乞丐。

翁——乞丐?不见得罢。

〔过客从东面的杂树间跄踉走出,暂时踌躇之后,慢慢地走近老翁去。〕

客——老丈,你晚上好?

翁——阿,好!托福。你好?

客——老丈,我实在冒昧,我想在你那里讨一杯水喝。我走得渴极了。这地方

又没有一个池塘,一个水洼。

翁——唔,可以可以。你请坐罢。〔向女孩,〕孩子,你拿水来,杯子要洗干

净。

〔女孩默默地走进土屋去。〕

翁——客官,你请坐。你是怎么称呼的。

客——称呼?——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只一个人,我不知

道我本来叫什么。我一路走,有时人们也随便称呼我,各式各样,我也记不清楚了,

况且相同的称呼也没有听到过第二回。

翁——阿阿。那么,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客——〔略略迟疑,〕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

翁——对了。那么,我可以问你到哪里去么?

客——自然可以。——但是,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

走,要走到一个地方去,这地方就在前面。我单记得走了许多路,现在来到这里了。

我接着就要走向那边去,〔西指,〕前面!

〔女孩小心地捧出一个木杯来,递去。〕

客——〔接杯,〕多谢,姑娘。〔将水两口喝尽,还杯,〕多谢,姑娘。这真

是少有的好意。我真不知道应该怎样感谢!

翁——不要这么感激。这于你是没有好处的。

客——是的,这于我没有好处。可是我现在很恢复了些力气了。我就要前去。

老丈,你大约是久住在这里的,你可知道前面是怎么一个所在么?

翁——前面?前面,是坟。

客——〔诧异地,〕坟?

孩——不,不,不。那里有许多许多野百合,野蔷薇,我常常去玩,去看他们

的。

客——〔西顾,仿佛微笑,〕不错。那些地方有许多许多野百合,野蔷薇,我

也常常去玩过,去看过的。但是,那是坟。〔向老翁,〕老丈,走完了那坟地之后

呢?

翁——走完之后?那我可不知道。我没有走过。

客——不知道?!

孩——我也不知道。

翁——我单知道南边;北边;东边,你的来路。那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也许倒

是于你们最好的地方。你莫怪我多嘴,据我看来,你已经这么劳顿了,还不如回转

去,因为你前去也料不定可能走完。

客——料不定可能走完?……〔沉思,忽然惊起〕那不行!我只得走。回到那

里去,就没一处没有名目,没一处没有地主,没一处没有驱逐和牢笼,没一处没有

皮面的笑容,没一处没有眶外的眼泪。我憎恶他们,我不回转去。

翁——那也不然。你也会遇见心底的眼泪,为你的悲哀。

客——不。我不愿看见他们心底的眼泪,不要他们为我的悲哀。

翁——那么,你,〔摇头,〕你只得走了。

客——是的,我只得走了。况且还有声音常在前面催促我,叫唤我,使我息不

下。可恨的是我的脚早经走破了,有许多伤,流了许多血。〔举起一足给老人看,〕

因此,我的血不够了;我要喝些血。但血在哪里呢?可是我也不愿意喝无论谁的血。

我只得喝些水,来补充我的血。一路上总有水,我倒也并不感到什么不足。只是我

的力气太稀薄了,血里面太多了水的缘故罢。今天连一个小水洼也遇不到,也就是

少走了路的缘故罢。

翁——那也未必。太阳下去了,我想,还不如休息一会的好罢,象我似的。

客——但是,那前面的声音叫我走。

翁——我知道。

客——你知道?你知道那声音么?

翁——是的。他似乎曾经也叫过我。

客——那也就是现在叫我的声音么?

翁——那我可不知道。他也就是叫过几声,我不理他,他也就不叫了,我也就

记不清楚了。

客——唉唉,不理他……。〔沉思,忽然吃惊,倾听着,〕不行!我还是走的

好。我息不下。可恨我的脚早经走破了。〔准备走路。〕

孩——给你!〔递给一片布,〕裹上你的伤去。

客——多谢,〔接取,〕姑娘。这真是……。这真是极少有的好意。这能使我

可以走更多的路。〔就断砖坐下,要将布缠在踝上,〕但是,不行!〔竭力站起,〕

姑娘,还了你罢,还是裹不下。况且这太多的好意,我没法感激。

翁——你不要这么感激,这于你没有好处。

客——是的,这于我没有什么好处。但在我,这布施是最上的东西了。你看,

我全身上可有这样的。

翁——你不要当真就是。

客——是的。但是我不能。我怕我会这样:倘使我得到了谁的布施,我就要象

兀鹰看见死尸一样,在四近徘徊,祝愿她的灭亡,给我亲自看见;或者咒诅她以外

的一切全都灭亡,连我自己,因为我就应该得到咒诅。但是我还没有这样的力量;

即使有这力量,我也不愿意她有这样的境遇,因为她们大概总不愿意有这样的境遇。

我想,这最稳当。〔向女孩,〕姑娘,你这布片太好,可是太小一点了,还了你罢。

孩——〔惊惧,退后,〕我不要了!你带走!

客——〔似笑,〕哦哦,……因为我拿过了?

孩——〔点头,指口袋,〕你装在那里,去玩玩。

客——〔颓唐地退后,〕但这背在身上,怎么走呢?……

翁——你息不下,也就背不动。——休息一会,就没有什么了。

客——对咧,休息……。〔但忽然惊醒,倾听。〕不,我不能!我还是走好。

翁——你总不愿意休息么?

客——我愿意休息。

翁——那么,你就休息一会罢。

客——但是,我不能……。

翁——你总还是觉得走好么?

客——是的。还是走好。

翁——那么,你还是走好罢。

客——〔将腰一伸,〕好,我告别了。我很感激你们。〔向着女孩,〕姑娘,

这还你,请你收回去。

〔女孩惊惧,敛手,要躲进土屋里去。〕

翁——你带去罢。要是太重了,可以随时抛在坟地里面的。

孩——〔走向前,〕阿阿,那不行!

客——阿阿,那不行的。

翁——那么,你挂在野百合野蔷薇上就是了。

孩——〔拍手,〕哈哈!好!

翁——哦哦……

〔极暂时中,沉默。〕

翁——那么,再见了。祝你平安。〔站起,向女孩,〕孩子,扶我进去罢。你

看,太阳早已下去了。〔转身向门。〕

客——多谢你们。祝你们平安。〔徘徊,沉思,忽然吃惊,〕然而我不能!我

只得走。我还是走好罢……。〔即刻昂了头,奋然向西走去。〕

〔女孩扶老人走进土屋,随即关了门。过客向野地里跄踉地闯进去,夜色跟在

他后面。〕

一九二五年三月二日

 死火

我梦见自己在冰山间奔驰。

这是高大的冰山,上接冰天,天上冻云弥漫,片片如鱼鳞模样。山麓有冰树林,

枝叶都如松杉。一切冰冷,一切青白。

但我忽然坠在冰谷中。

上下四旁无不冰冷,青白。而一切青白冰上,却有红影无数,纠结如珊瑚网。

我俯看脚下,有火焰在。

这是死火。有炎炎的形,但毫不摇动,全体冰结,象珊瑚枝;尖端还有凝固的

黑烟,疑这才从火宅中出,所以枯焦。这样,映在冰的四壁,而且互相反映,化成

无量数影,使这冰谷,成红珊瑚色。

哈哈!

当我幼小的时候,本就爱看快舰激起的浪花,洪炉喷出的烈焰。不但爱看,还

想看清。可惜他们都息息变幻,永无定形。虽然凝视又凝视,总不留下怎样一定的

迹象。

死的火焰,现在先得到了你了!

我拾起死火,正要细看,那冷气已使我的指头焦灼;但是,我还熬着,将他塞

入衣袋中间。冰谷四面,登时完全青白。我一面思索着走出冰谷的法子。

我的身上喷出一缕黑烟,上升如铁线蛇。冰谷四面,又登时满有红焰流动,如

大火聚,将我包围。我低头一看,死火已经燃烧,烧穿了我的衣裳,流在冰地上了。

“唉,朋友!你用了你的温热,将我惊醒了。”他说。

我连忙和他招呼,问他名姓。

“我原先被人遗弃在冰谷中,”他答非所问地说,“遗弃我的早已灭亡,消尽

了。我也被冰冻冻得要死。倘使你不给我温热,使我重行烧起,我不久就须灭亡。”

“你的醒来,使我欢喜。我正在想着走出冰谷的方法;我愿意携带你去,使你

永不冰结,永得燃烧。”

“唉唉!那么,我将烧完!”

“你的烧完,使我惋惜。我便将你留下,仍在这里罢。”

“唉唉!那么,我将冻灭了!”

“那么,怎么办呢?”

“但你自己,又怎么办呢?”他反而问。

“我说过了:我要出这冰谷……”

“那我就不如烧完!”

他忽而跃起,如红慧星,并我都出冰谷口外。有大石车突然驰来,我终于碾死

在车轮底下,但我还来得及看见那车坠入冰谷中。

“哈哈!你们是再也遇不着死火了!”我得意地笑着说,仿佛就愿意这样似的。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三日

 狗的驳诘

我梦见自己在隘巷中行走,衣履破碎,象乞食者。

一条狗在背后叫起来了。

我傲慢地回顾,叱咤说:

“呔!住口!你这势力的狗!”

“嘻嘻!”他笑了,还接着说,“不敢,愧不如人呢。”

“什么!?”我气愤了,觉得这是一个极端的侮辱。

“我惭愧:我终于还不知道分别铜和银;还不知道分别布和绸;还不知道分别

官和民;还不知道分别主和奴;还不知道……”

我逃走了。

“且慢!我们再谈谈……”他在后面大声挽留。

我一径逃走,尽力地走,直到逃出梦境,躺在自己的床上。

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三日。

 失掉的好地狱

我梦见自己躺在床上,在荒寒的野外,地狱的旁边。一切鬼魂们的叫唤无不低

微,然有秩序,与火焰的怒吼,油的沸腾,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7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