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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降龙(出书版完结)-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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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真到了要上吊跳河的地步了,不这么干,就得委曲求全地活,可她又没有一技之长,让她卖苦力挣饭吃,更是笑话。没别的路,只有堕落——她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再加上将军之女的身世,越发地成了神秘女郎,真要去吃那一碗浪漫的饭,还是不成问题的。但她不肯,她不知道自己是没饿急了眼还是怎么的,总之很有骨气,坚决不肯。
  艾琳一直坐着,坐到日上三竿之时,她仰起脸晒着太阳,心里想:要晒出雀斑了。
  这个时候,她轻轻地一偏脸,很意外地和一个人对视了。
  那是个高大的年轻小伙子,身体大概很好,在这样深秋的季节里,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裤褂。艾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总之他直挺挺地站在一丛花木旁,距离她有三四米远,她翩然地一转过脸,就正撞上了他的目光。艾琳不记得自己有过这种土头土脑的草莽朋友,所以连忙站起了身,想要避开这个人。
  可是未等她走,那人忽然开了口,“你是满五小姐吗?”
  艾琳一惊,怀疑他是自家人派出来,要把自己抓回去的。神情立时慌乱了,她瞪着那人,把嘴唇紧闭成了一条线。
  那个人也不凶,也不笑,神情正经得几乎肃穆。对着她微微一躬身,他显出几分乡下绅士的气派,“你一定不记得我了,我叫陈有庆。夏天的时候,我去国民饭店找过白露生,后来还给龙云腾开了几天汽车,那时候我见过你好几次。”
  艾琳没明白他的意思——你认识白露生,你给龙云腾开过汽车,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有庆盯着艾琳,继续说道:“你家里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现在也是一个人,不跟他们干了。”
  艾琳瞪大了眼睛看他,还是糊涂着——什么叫“也”是一个人?
  陈有庆凝视着艾琳的大眼睛,那大眼睛是透明澄澈的灰色琉璃珠子,四周簇拥着一圈漆黑的长睫毛。单这两只眼睛,他觉着,就够自己看半个月的。
  “我……”接下来他忽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心里乱糟糟地思索片刻,最后他把心一横,索性问道:“你饿不饿?这地方怪冷的,咱们吃早饭去吧!”
  艾琳同意了,不是她的警惕心全喂了狗,而是她想要和这人谈一谈,看看能不能探出白露生的下落来。
  这一路上,艾琳被陈有庆吓了好几跳。
  首先,这陈有庆一言不发,专门左一眼右一眼地看她,看还不是好好地看,是鬼头鬼脑地看;然后,这陈有庆竟然先带着她去了旅馆,开了一间上等屋子,这几乎可以坐实他是不怀好意了,然而未等艾琳逃跑,他先跑了,跑了能有二十多分钟,他回来了,一手端着四屉热包子,一手端着个大托盘,托盘上摆着两大碗热粥,粥碗上还架着两根棒槌一般的新鲜油条。在房间里找桌子放下了左右手的食物,他把一把木头椅子搬到桌前,又弯腰伸手在椅子面上抹了两把,最后直起身望向艾琳,“你坐,吃吧!”
  艾琳看着当下的情形,感觉不是自己怕他,倒是他有点怕自己。狐疑地走过去坐下了,她不客气地端起大碗,低下头啜饮了一小口米粥。热粥顺着她的喉咙往下走,开天辟地似的烫出了一条道。等到这口粥落了肚,她猛地打了个寒战,周身的汗毛随之直竖,她在一瞬间恢复了所有的知觉——真冷啊,真饿啊!粥真热真稠,房间里的空气真温暖。下意识地拿起筷子,她毫不客气地夹了一只热包子咬下一口。陈有庆让茶房送来开水,倒了一杯放到她手边,她也理直气壮地没理会。一口气吃了四只小包子和大半碗粥,她饱了。放下筷子捧起杯子,她这才发现陈有庆像个听差似的站在近前,一直没有落座动筷。
  “谢谢你的早餐。”她终于开了口,“可是你怎么不吃?”
  陈有庆笑了一下,“你先吃,你吃完了我再吃。”
  从道理上,艾琳知道自己应该向他道一声谢,然而对着他看了又看,她越看越感觉这人不对劲,“陈先生太客气了,我们素不相识——”
  陈有庆打断了她的话,很坚决地反驳,“认识的,我见过你好几面。”
  话音落下,他突兀地又补了个笑容。
  艾琳扫了房门一眼,房门安装的是弹簧锁,但是没有反锁,一扭就能开。陈有庆若真是敢对自己图谋不轨,自己说逃就能逃。
  两人沉默了片刻,艾琳又问道:“你说你现在,不在龙云腾那里当差了?”
  陈有庆一点头。
  艾琳又问:“为什么?另有高就了吗?”
  陈有庆垂眼盯着地面,先是无语,良久之后才答道:“他把我爹杀了,我没娘,就那么一个爹,没招他没惹他,什么都不因为,糊里糊涂地就让他毙了。”
  艾琳听了这话,忍不住苦笑了,“那我们是一样的了,我也从小没娘,我的至亲,也只有父亲一个。”
  然后两人又是沉默。
  陈有庆走到桌前,和艾琳相对着坐了下来。端过余下的一碗粥,他低头喝了两口,忽然说道:“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艾琳不置可否地一点头,随即问道:“你还有白露生的消息吗?”
  陈有庆抬起头,“没有,你还想找他?”
  艾琳扭头望向窗外,瞳孔清澄到了极致,像是静静的湖水,可以倒映窗外的高天流云,“是的,想找到他,当面质问他,然后杀了他。”
  “可我听说,真杀了满将军的人,是龙云腾。”
  “白露生是主谋,而且是卑鄙的主谋。如果他的复仇方式是和我父亲公平地决斗一场,也许我还不会这样恨他。我当他是天下最好的人,可他其实只是个居心叵测的骗子。”
  陈有庆看着她,看她说话时从红唇中偶尔露出来的雪白牙齿。和夏天时相比,她明显瘦了。胖一点的时候,她看起来是个明眸皓齿的东方美人;如今没了丰润面颊的掩护,她显出了西洋化的面目轮廓,眼窝深了,鼻梁也高了。负气似的瞪着陈有庆,她雪白的面孔浮在暗淡背景之中,在陈有庆的眼中,她越发地像一幅画。
  陈有庆觉得她太漂亮了,女人要是漂亮到这般地步,那么她说什么都对了,不对也对了。
  “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在这儿住吧。”他换了话题,“你一个人住,我另有地方安身。你别发愁,我现在手里有钱,供得起你。”
  说完这话,他开始闷头吃包子。艾琳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心里还是很困惑,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就对自己负起责任来了。
  艾琳在这家旅馆的上等房间内住了半个来月,然后跟着陈有庆起程到大连去了。
  在这半个月里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满大少爷在京津两地的大报上刊登了启事,声称自家已将满静兰逐出家门,从此她的死活与满家再无关系——艾琳的中国名字,就叫作静兰。第一件大事并没有再让艾琳痛不欲生,第二件大事则纯粹只是她自己的大事:她发现陈有庆明显是非常地爱自己。
  艾琳不是很了解这种土包子的恋爱手段,但她知道陈有庆对自己一直很规矩,仿佛自己肯赏他个笑模样,他便荣幸之至。可惜她不爱陈有庆,即使陈有庆骤然变成了个翩翩公子,她想自己也许还是不会爱。翩翩公子她见得多了,她不稀罕。
  她就爱过那个白露生!
  她爱他的一举一动,爱他的一转脸一蹙眉。她现在都恨死他了,还能清清楚楚回忆起他或笑或颦的模样。露生已经骗了她,她不能做他的帮凶,再骗自己一次。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她对陈有庆坦坦荡荡。同时,患难见真情,她不肯对陈有庆做丝毫的戏弄。陈有庆告诉她,说自己通过朋友介绍,想去大连求个前途,问她:“你去不去?”
  艾琳答道:“我信你是个好人,可你纵是带我去了,我也不会同你结婚。”
  此言一出,陈有庆却是低头笑了,又低声说道:“我没奢望那个。”
  说完这话,他不声不响地买了两张船票。而临出发时艾琳才发现陈有庆就住在旅馆附近的一家大车店里——那地方便宜,只要不挑拣,对付着也能睡觉。
  艾琳故意装不知道。陈有庆给她添置了一身新衣服,外面大衣是最厚的英国呢子,她把这一套洋衣服洋皮鞋披挂上之后,立刻又变回了先前那位顾盼生辉的满五小姐,把人高马大的陈有庆生生衬托成了跟班伙计。出发那天两人到了码头,她在前头走,陈有庆在半步之后紧跟着。走着走着,她忽然转身拉扯了陈有庆一把,让他和自己并肩同行。陈有庆猝不及防,险些被她拽了个踉跄,站稳之后,他红了脸,“我这模样和你一起走,看着不相配。”
  艾琳昂首说话,语气不温柔,几乎有些刁,“等到了大连,你也添身新衣服,看着不就配了?”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穿什么都一样。”
  艾琳依然是凶巴巴的,“那你往后退,我不管你了。”
  她非凶不可,陈有庆对她这么好,她简直想要落泪。可真落泪是不好意思的,所以她虚张声势,反倒更刁蛮。
  在艾琳和陈有庆登船之时,露生已经在上海安顿了下来。
  他在英租界内独占了一座二层小洋楼。小洋楼太小了,远看像是红顶白墙的玩具房子,很稳妥地安放在一块小小的绿草坪上,他一个人住,也不会感觉空旷。房内只有有限的几样家具,是前主人留下来的,已经足够他用。二楼有间方方正正的屋子,被他收拾出来当了书房。坐在桌前摊开纸笔,他如约写信,向龙相报了平安。
  一封信邮寄出去,足足过了十多天,他才收到回信。这回信的确是云帅亲笔,因为满篇的字越写越大越写越大,统共没有几句话,却是写满了两张信笺,并且没有落款。大概是写着写着不耐烦了,停笔就算完结。露生将这封回信读了两遍,每个字都认识,然而合成句子,却是前言不搭后语。
  如此过了三日,他又接到了一封信。
  这封信上的发信人署名为“龙秀娥”,露生对着信封琢磨了半天,恍然大悟,想起了“秀娥”二字的来历——自己小时候给丫丫起过一个学名,不就是秀娥吗?
  这名字自打出生那天起,就没被任何人使用过,今天总算是有了它的用武之地。洗了双手坐到书桌前,他撕开封口抽出信笺打开来,看到了满篇密密麻麻的小字,工整得像是印刷出来的。很惊讶地抬手抓了抓头发,他还真不知道丫丫能把字写得这样好——即便称不上一声好,至少也是工工整整、有模有样,只是格式不对。其内容如下:
  大哥哥,我是丫丫,听说你在上海住下了,住得好吗?这是我自己给你写的信,他不知道。你再给他写一封信,等他回信的时候,我让他顺路把皮袍子捎给你。袍子是新的,他穿了有点大,正好给你。我说把袍子给你穿,他也说把袍子给你穿。我很好,他忙得不回家,我一个人在家。我想给你和他织毛线背心,织到一半被他拿去织了,我只睡了一小会儿,他就把前襟织得那么长,还不好拆。你别告诉他我给你写信,我怕他又胡思乱想。你在那边,有人给你做饭洗衣服吗?天气冷了,你记得吃热饭,故个厨子,或者自己下馆子。
  写到此处,戛然而止,不但底下没有落款,信中还夹了几个白字。露生对着这封信笑了笑,心想这怎么办呢,自己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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