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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孙犁散文集-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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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忽视民族道德、伦理、文化的传统,他们强调“创作”,强调要“赶上时代”。当然,创新和时代都是重要的,但如果不在民族传统上去理解和认识,那所谓新,所谓时代,就容易变成了“时髦”。时髦是好赶的,不费吹灰之力,贩夫走卒皆优为之。君不见街头巷尾,宅前宅后,妈妈们拖着刚刚会说话的婴儿,教他们用英国话,与客人再见,到处是拜拜之声乎!

我的藏书中,有《元朝秘史》、多桑《蒙古史》,虽未细读,但我知道蒙古民族是伟大的民族,是有伟大体魄、宽阔胸怀和丰富情感的民族。你的小说,充分表现了这一点,这是决定你的艺术风格的根本。

你的小说,写了蒙汉两族人民的团结和主人翁具备的高尚品质。文学,就其终极目的来说,歌颂人民精神世界中高尚的东西,是它的主要职责。各个民族,都有它的道德规范。

这种规范,并不是哪一个圣贤创造出来的,也不完全是统治阶级为了个人私利,强加于人民的。如果是那样形成的,人民就不会长期信奉遵守它。形成这种规范,是为了民族的生存和进步。规范是在不断完善中发展的。规范,在人的头脑中,形成观念,同时反映在文化教育之中,受政治的影响和制约。规范的形成是长期的,曲折的,甚至是困难的。但当它遭到破坏时,其崩溃之势,也是不易收拾的。

文学也是一种观念形态。因此,对作家的要求,常常是一些抽象的说法,比如说,要当一个正直的作家,作家要凭艺术良心写作等等。实际上,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这样做到。或者说,有很多人并不能做到这样。因为文学工作是很复杂的精神劳动。在从事这种工作时,作家容易受到外界的各种事物,各种力量,各种利害关系的干扰。有些人就不那么正直了,就不那么能凭良心说话了。

但我们希望要严格要求自己,使自己成为一个正直的人,成为民族的忠实的热诚的歌手。

读着《驼铃》,我听到了你的忠实而热诚的歌。

作家要有主见和主张,不能轻易受外界的影响,动摇自己的信念,这是作家的道德规范。过去,我们见到了一些作家和批评家,今日东向,明日西向,大言不惭,没有固定形象,他们的“工作”,虽然在一个个时期,声势赫赫,是不足为训的。他们的作品,也是难以最终结集的。因为一结集,那些作品的主题,便会自相冲突,自我矛盾起来。

很明显,以你的努力,你即将跻身在文坛之上,崭露头角。文坛虽小,也是一个社会,并长期被人看作名利之场,所以,并不像年青人所通常想象的那样,是个乐园,是个天国。

历史上,这里也有所谓权势、地位,也有排挤和倾轧。站在这个文坛上,并不像登高山临大泽,那样能安闲地放歌行吟,远望沉思。它常常向你吹来纠纷和干扰的风。你应该冷静清醒,这样才能继续有效的工作。

对于蒙古族的文学史,我一无所知。近年,北京出版了一种刊物,叫《新文学史料》,上面主要登载五四以来作家的传记和轶闻。我是很喜欢看的,希望你也注意及之。从上面,你可以看到,作家这一行业的复杂性,作家所走的不同道路,所得到的不同结果。这些结果,有的是时代造成的,有的是自己造成的,读之惊心动魄,深可借鉴。

我虽驽钝,也曾想从近代文学史中,吸取一些为人作文的经验教训。深深感到,鲁迅先生之所以为众人景仰,无异辞,当之无愧,是因为他的伟大人格,对民族强烈的责任心,对文学事业的至死不渝的耕耘努力。

我想,既然从事此业,就要选择崇高一点的地方站脚。作品不在多,而在能站立得住。要当有风格的作家,不能甘当起哄凑热闹的作家,不充当摇旗呐喊小卒的角色。我已老矣,无所作为,但立命修身之道,愿与你共勉。



安好!

1982年9月30日夜——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卷六 耕堂文论 创作随想录

我有一个习惯,好从来信上剪下白纸,留作便条记事。昨日《人民文学》编辑部同志来舍,约写扉页文字,乃抄录便条上有关文学创作数事以应之,不知能用否也。



艺术感觉,源自艺术修养。修养差,感觉自不能高尚。遇到一定气候,易流入庸俗无聊的境地。虽曾革命一时,亦不能长保令名。



不良的读书趣味,自是不良社会风气的反映。但如加强教育,多写好书,多印好书,这种风气和趣味,也会变好。不然,就会形成一种恶性循环:作家写无聊的书,败坏社会风气;社会风气,又反过来,败坏作家的神志心术,使之日趋沉沦,不能自拔。



并不是一切外国人,都喜欢中国落后的东西。这是清朝末年才有的现象。那些来中国找外快的冒险家们,大量摄取这些东西,向他们本国无知的人宣传,鼓励更多的冒险家,来征服这“落后”的地方。国内个别文人,顺应外国人这种心理,出于讨好外国人的愿望,也把自己民族落后、愚蠢、可笑的形象,加以渲染、考证,著书牟利。当时国人已目之为买办、西崽一类。如果目前,还有人想走这条路,那就更等而下之了。勿作媚外之文。



创作长期以阶级斗争为纲,朝夕间一变而为向钱看,是一个大讽刺。

写不健康的书,印它,出售它,吹捧它,都是为了一个钱字。

1986年1月10日——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卷六 耕堂文论 谈作家素质

近年来,有些人给我提问,讨论文学创作上的问题,多数是人云亦云,泛泛不切实际,引不起我的兴致,就没有回答。我觉得你是个认真读书和认真思考问题的人,如果我不谈谈,对你所提问题的看法,是会辜负你的良好用心的。但是,我很久不研究这些问题了,谈不出什么新的东西,恐怕使你失望。



先谈些与作家素质有密切关系的文学现象:

人物,或者说是人物形象,无论怎样说,在小说中是很重要的,尤其是中篇、长篇。人物与故事情节,是小说区别于其他文体的两大要素。

这是就文体形式而言,如果谈创作,那就复杂得多了。

通过故事表现人物,或通过人物表现故事,作为文学,是一个创造过程。人类的创造过程,都是以他所生活的时代和环境,作为创造的对象和根源。但我们研究一部文学作品的时候,不能忽视作家主观方面的东西。即他在创造故事和人物时,注入到作品中的,他自己的愿望,他本身的血液。人物是靠作家的血液孕育和成长的。没有主观的输入,作品中的人物,是没有生命的,更谈不到丰满。

这一事实,虽为历代伟大作品所证实,但并不是每一个时代,都会有这样的作品产生,也并不是每一个懂得这种规律的作家,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这样的作品。

是的,在人物身上,注入作家自己的原望,很多人都在这样尝试了,他们的作品,有的不但没有成功,反而成了概念说教的东西。这种作品,比起成功的作品,为数要多得多。

创作的复杂情况就在这里。多少年来,我们过分强调了客观的东西,(其实是强调了主观的东西。)固然对创作有不利之处,束缚了创作。但像今天,有些作家所实践的,过分强调主观的方面,(其实是强调了自然的方面。)成功的希望,反而更觉渺茫了。

近五十年来,我们的文坛,不只一次地发问:为什么没有伟大作品的产生?并不断有好心的人预期,我国历史上的伟大作家,即将在我们这一代出现。直到今天,大家仍然在盼望着。这就证明:产生不产生伟大作品,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理论问题,或认识问题。

究竟是一个什么问题,说法不一。我认为健全和提高作家素质,是一个重要的方面。从历史上看,伟大作品的产生,无不与作家素质有关。



时代精神,社会文明,作家素质,是能否产生伟大作品的系列关键。只有伟大的时代,并不一定就能产生伟大的作品,这也是历史不只一次证明了的。社会意识,社会风尚,对创作的影响,有决定性的意义。社会文化、道德标准的高低,常常影响作家的主观愿望,影响作家的思想、艺术素质。

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不只有艺术高下的分别,也有艺术风格上的区别。就是那些文学名著,其中形象虽然都可以说是写活了,很丰满,长期为读者喜爱。其形神两方面,还是有很大差异的。以中国长篇小说为例:《三国演义》里的人物,形似多于神似;《水浒传》里的几个主要人物,可以说是形神兼顾;《红楼梦》里的人物,则传神多于传形。以上是指文学上乘。如就低级小说而言,《施公案》中的人物形象,本来谈不上丰满生动,但因为有很多人喜欢公案故事,好事者把它编为剧本,搬上舞台,黄天霸这一类人物,不只有了特定的服装,而且有了特定的扮演者,遂使家喻户晓,深入人心,经久不衰,成为最大众化的形象。这就不能归功于小说的艺术,而应看做是一种民风民俗现象。但做到这样,实已不易。今之武侠作者,梦寐以求,不能得矣。

时代不同,社会变化,作家素质的差异,创作能力之不齐,欣赏水平之千差万别,形成了艺术领域的复杂纷乱的现象。曲高和寡,死后得名;流俗轰传,劣品畅销;虚假的形象,被看作时代的先知先觉;真实的描写,被说成不是现实的主流。

于是有严肃的作家,有轻薄的作家;有为艺术的作家,有为名利的作家。既为利,就又有行商坐贾,小贩叫卖。这就完全谈不到艺术了。

任何艺术,都贵神似。形似固不易,然传神为高。师自然,不如师造化。

人物形象,贵写出个性来。个性一说,甚难言矣。这不只是生物学上的问题。先天的因素和后天的因素,盖兼有之。

后天主要为环境、教养和遭遇。高尔基以为要写出典型,必观察若干个类型之说,固然解决了一个大难题,然也只能作为理论上的参考。一进入创作实践,则复杂万分。例如同一职业,与生活习惯有关,与性格实无大关系。大观园中之小女孩,同为丫头,环境亦相同,而性格各异,乃与遭遇有关。



现在,流行一种超赶说,这些年超过了那些年。这种说法是不科学的,不符合艺术发展规律。举个不大妥切的例子:

抗日时期的文学,你可以说从各方面超越了它,但它在战争中所起的作用,或大或小,都不是后来者所能超越的。没有听说过,楚辞超过了诗经,唐诗超过了楚辞。在国外,也没听说过,谁超过了荷马、但丁。每个时代,有它的高峰,后来又不断出现新的高峰。群峰并立,形成民族的文化。如以明清之峰,否定唐宋之峰,那就没有连绵的山色了。

这里说的高峰也好,低峰也好,必须都是真正的山:植根于大地之内层,以土石为体干,有草木,有水泉。不是海上仙山,空中楼阁。有的评论家常常把不是山,甚至不是小丘的文学现象,说成是高峰。而他们认为的这种高峰,不上几年,就又从文坛上销声敛迹,踪影不见了。这能说是高峰?

有时在年初,无数的期刊,无数的评论都在鼓噪吹捧的发时代之先声的开创之作,到年底,那些曾经粗脖子红脸,用“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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