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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孙犁散文集-第1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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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藏书记,被后人一再辑印。我有三集,前二集是上海医学书局影印,后一集是木版蓝色印本。同样是藏书家,陆心源的《仪顾堂题跋》,读起来就干燥无味。

其次是李慈铭的《越缦堂读书记》,他的读书记,散见在他的日记中,由云龙辑录出来,商务印书馆出版,白文没有标点,也未详细分类。有一年,我在北京国子监买了一部,纸张很好,共四册。后经中华书局整理、分类、标点,重新出版。

他读书仔细认真,读的书也广泛,非只限于经史,杂书很多。但对像《红楼梦》这样的书,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总是说病了闷了才拿出来看看。并说,这部书是托名贾宝玉的那个人,自己写了家世,其他社会风物,则是别人代为完成。

这真是奇怪的说法,可备红学家参考。

和他的读书记类似的,有周中孚的《郑堂读书记》,舍间所藏,为万有文库本,此人读书也多也杂,也很认真,我通读一遍。此外,有《鲁岩所学集》,也是读书记,较通俗易读,我有的是木刻本。我另有叶德辉的《郋园读书志》、邓之诚的《桑园读书志》等。

1984年10月15日晨改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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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耕堂读书记 慷慨悲歌

司马迁写荆轲列传,在开始,轻描。荆轲的性格,就像一个影子,突然出现在读者面前,渐渐显真。直到:“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形象才具现。以后,“荆轲怒,叱太子曰:‘……请辞决矣!’遂发。”“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征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以后,“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荆轲奉樊于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柙,以次进。

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前谢曰:

‘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悕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椹之。……”以后,“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就使荆轲慷慨悲歌,跃然纸上,经百世不能消敛了。

有人说,像这样好的英雄事迹的描写,会成为后人行动的号召和模范,文章使后来的英雄们更果敢机智,胜任愉快地去进行了他们的事业。这是不假的。英雄读过前代英雄的故事,新的行动证明古人的血泪的代价的高贵。

而在荆轲的时代,像荆轲这样的人还是很少的。英雄带有群众的性质,只有我们这个时代。像是一种志向,和必要完成这种志向,死不反顾,从容不迫,却是壮烈的千古一致的内容。

荆轲一个人带着一尺多长的匕首,深入秦廷,后来一些评论家,在武器上着眼,以为荆轲筹备几年的工夫所以失败,而秦王仓促间所以幸存的原因,是匕首的效果不如剑的缘故,都是事外的看法。荆轲很看重他的责任和使命,为了把事情进行得好,甚至说服一个同志自刎了首级。而在这以前还有一个老吏为了证明自己保守这件事的秘密,鼓励荆轲有志这个行动也是自刎了的。因为责任过于重大,荆轲所以采取了上面的动作。

当然这个动作引起了失败。而这一失败以致使燕亡国,但这个失败只能引起对荆轲的怀念,里面不会有所责备了。而司马迁正是在这种心情下面写成这个传记,使荆轲的勇敢、沉着、机智在文章上飘动招手,不断找寻继承者。而在那个时候,个人的冒险的刺杀,对燕国解除秦国的压迫确是一种釜底抽薪的办法。

然而失败了,读者有深深的遗憾和怒愤。这才是英雄的传记。事业留下缺陷,后来的人填补上了。能激起这种填补的热情,就是司马迁文章的效用!

司马迁和荆轲不同时,事件也不过从史书采取。但他把被历史简单化了的荆轲的面貌,补充起来,使他再生。这个再生法,就是司马迁用自己的感情把他喂养起来的。荆轲辞别燕太子和朋友,易水一条河而已,英雄的慷慨悲歌,才使易水永远呜咽怒愤。被压迫的景仰争解放的勇士,和饥饿的人爱好饮食一样,而迫切的程度高于饮食。荆轲入秦这不过是历史上的一个故事。荆轲也不过是战国的刺客里面的一个,但能遇到司马迁就永远传流了。

而即使是传奇,司马迁也不过当作人间事来写,即使是英雄的行径,也有无数波折和困难。司马迁的感情,直到文章结束还没结束,文章的结束只是作者感情的高潮点,积累的感情就永远像一个瀑布,灌注到各个时代。用高渐离击筑,刺秦王结束了这个英雄的事业,几乎成为一种集体的复仇斗争!这个前仆后继的共同的复仇的要求,形成文章的伟大风格。使那碎了的筑的声音永远颤抖,使那条易水永远呜咽。

1942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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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耕堂读书记 《李杜论略》读后

——给罗宗强的信

宗强同志:

温超藩同志转来你的信和惠赠的书:《李杜论略》,都收见了,非常感谢!

大著用比较的方法,从六个方面进行探讨,旁征博引,用力甚勤,读起来是很有兴味的。并使人看出,比较研究,其目的是为了阐明文学创作的规律,并非定其优劣。但叫我提意见,就使我感到困难了。我对古典文学,因幼年未能专修,后来是零碎补习,所以知道得很少。感于你高雅的嘱望,也随便谈谈吧。

我以为,如果谈比较研究的方法,中国实古已有之,古已尚之,但并不完备,其方法也不太科学。自汉以后,有班马异同之论,唐以后有李杜优劣之说。专著零篇,不胜其读。

在文学艺术领域,异同之论可取,优劣之说不可取。因为,文学艺术要求异,并不要求同。异者愈众,则风格不同者愈多,证明文学艺术发达繁荣,如同者众,文学艺术单调划一,则不发达不繁荣之征候也。十年动乱期间,文学艺术可谓大同而无异矣,能说是发达繁荣吗?所以我们的文学史,只需要一个杜甫,一个李白,而不需要很多同样的李、杜。几百年、几千年,也只有一个就是了,这就是求异。在同一时代,如李杜所处,产生不同风格的两个大诗人,这是时代的光荣,如果产生四个或十个,那就是时代更大的光荣。种花养鱼,吃饭穿衣,都希望多有一些新的品种,新的花样。何况作为人类精神食粮的文学艺术?

但有人,一定要在两人之间,定出个优劣来,这是封建观念在作祟。我们中国长期科举取士,名次观念很重,时至今日尚有余毒,不可不察。金榜题名,龙门登进,不得不名判甲乙,但文学评论与研究,断断不能用这种近似儿戏的办法。这对文学艺术的繁荣,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至于为了投当前政治之机,对古人信口雌黄,虽出自权威者的皇皇巨著,摈之不读可也。

以上,是我随便谈一点读了大著之后引起的感想,并非说你是主张优劣论的。不是,你是反对优劣论的。在六点比较方面,我以为作家之不同,生活经历,起主导作用。应列为首题。创作方法、艺术风格、艺术表现手法很难分,你分成三章论述,恐怕要时有互相出入的困难吧。如分为两章,则容易统制。政治思想、生活理想、文学思想之难分,亦如上述,如划分得再为严格一些,我想既会避免重复论述,也可避免引用资料过多,过于琐碎的毛病。中国的诗话太多,历代被列为著述。其中大多数烦琐偏执,实不能被看做文学评论。引用之时,最好有所选择。这些意见,只是供你参考,并希望得到你的教正。

祝好

孙犁

10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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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耕堂读书记 谈柳宗元

在旧社会,朋友是五伦之一。这方面的道义,古人看得很重。因为人在社会上工作、生活,就有一个人与人的关系问题。这一关系,在决定一个人的工作和生活的成败利钝方面,较之家庭,尤为重要。所以,古往今来,有很多文章、戏曲,记述朋友之道,以教育后人,影响社会。

讲朋友故事的文学作品,在中国有相当大的数量。有些并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也是很难学习的。这些故事,常常赋予人物以重大的矛盾冲突,其结局多带有悲剧的性质。有的表面看来,矛盾冲突并不那样严重,只是志同道合,报答知己,比如挂剑摔琴之类。

古代的友道,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阶级性,现在新的概念是同志或战友。

中国古文中有一种文体,叫“诔”。在历代文集中,它占有相当的位置。字典上说,诔就是:哀死而述其行之辞。就是现在的悼念文章,都是生者怀念他的死去的同志的。此体而外,古文中还有悼诗、挽歌、碑文、墓志、行状、吊文、祭文等等。可见,中国文学用之于死人者,在过去实在是分量太大了。

纪念死者,主要是为了教育生者。如果不是这样,过去这些文章,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唐代韩愈写的《柳宗元墓志铭》,是作家悼念作家的文章。

他真实而生动地记述和描写了当时文人相交的一些情况,文章写得很是精辟。在这篇文章里,我初次见到了“落井下石”一词和挤之落井的“挤”字。

“四人帮”把柳宗元拉入法家,我不懂历史,莫名其妙。

大概是这些政治暴发户,看上了柳宗元的躁进这一特点吧。但无论如何,柳宗元也不会喜欢他们这种乱拜祖先的做法的。

我很喜欢柳宗元的文章。他的文章都写得很短,包含着很深的人生哲理。这种哲理,不是凭空设想,而是从现实生活中体验得来。我很少见到像他这样把哲理和现实生活,真正形成血肉一体的艺术功力。他还能把自然界、人的日常生活中的现象,和政治思想、社会组织联系起来。就是说,他能用自然规律、生活规律,表达他对政治、对社会的见解和理想。使天人互通,把天道和人道统一起来。他用以表达这样奥秘的道理的手段,却是活生生的,人人习见的现实生活的精细描绘。

例如《河间传》这篇纪事,后人是把它编入外集的,并不是柳文的典范之作。就是这样一篇文章,也充分显示了柳宗元对现实生活的深刻剖析的艺术能力,同时包含了一种可怕的人生几微。

柳宗元是很天真的。他原来是没经过什么挫折,一帆风顺地走上政治舞台的。一旦不幸,他就经不起风浪,表现得非常狼狈。连和他有同样遭遇的苏东坡,也说他不行。一流放到永州,他就丢魂落魄,头也不梳,脸也不洗,浑身泥垢,指甲很长。我没有到过永州,不熟悉那里的自然环境。据他自述:到野外散散步,消消愁闷吧,又怕遇见蛇咬他,又怕遇见大蜂蜇他,还怕水边有一种虫子,能含沙射向他的影子,使他生疮。遇到风景幽静的地方,他又不敢久停,急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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