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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孙犁散文集-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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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足怪,因为无论是这位小说家还是这些评论家,根本不知道无产阶级革命是怎么一回事,他的小说的失败,并不完全在这结尾上,而在整篇都是胡编乱造。

最近,接连看了几篇小说,我认为写得都很好,就是在结尾上,有些美中不足。李准的《王结实》,李志君的《焦老旦和熊员外》我已经谈过了。贾大山的《花市》,意义与李志君作品相同,而为克服结尾处的概念化,作者是用了一番脑筋的。但主题似又未得充分发挥,可见结尾之难了。

我们的作者,有了生活的积累,总愿意小说有一个正确的方向,或者说是主题。这一意图又常常借结尾之机,向读者表明,这就是出现前边说的情况的原因。

但如普希金、果戈理、莫泊桑等大家的小说,就很少此病。他们在一篇作品里,主题融合于生活描写之中,生活之流到头,主题也就表现完毕。并不像我们,前边写的是生活,而在结尾处,才点出主题来,给人以两张皮的印象。

1981年12月10日

小说的作用

古人称小说为稗乘,即别于经典之上乘也。又说,小说是街谈巷议的东西,即非登大雅之堂者。又说,虽小道亦有可观者,同时肯定了小说的价值。

我觉得古人对小说的评价,大体上还是公平的,不夸大也没有抹杀它的价值和作用。

特别提出街谈巷议,是小说创作的来源与基础,这一说法,是非常合乎实际,非常科学的。一、小说产生在群众中间;二、它最初发生,是出之以口,入之以耳的形式;三、小说的谈和议是在街巷进行的。

既然是在街巷进行,就有个影响的问题,例如谈的议的,是发生在东邻西舍的事,表扬歌颂,固然无妨,如果是暴露讽刺,那就要得罪乡人。如果谈议的事,有关区县省府,那就更需要考虑后果了。

因此,最早的小说,多是志怪志异而非志人,怪异就是说些天地的变异,狐鬼的故事。这种故事,与人事无关,尽可添枝加叶,谈得痛快。以后,因为有了文字,发明了纸墨,小说于谈议之外,还可笔记,因此有了笔记小说。小说的题材,才由妖异狐鬼,进入社会人生,才由幻想进入了现实。这自然是小说的一次革命,一次飞跃。从此,就是写些当今社会上的实事,只要不指名道姓,稍加改编,作品由纸笔流传,招惹罪祸的机会,也就相应地减少了。

但也还不能说,小说来了一次革命,就变得多么了不起,作用有如何大了。它还是小说,不是大说。

所谓大说,古时是指的孔孟的立言,帝王的大诰,是指《尚书》、《礼记》、《易经》、《春秋》这些著作。这些著作,按今天的图书分类法,好像都属于政治经济学部分,而小说自古以来称做闲书,无论如何是挤不进去的。

当然,小说写好了,也被称做文章。“文章华国”,小说优秀者,自亦有份。至于曹丕说的“文章经国之大业”,这里的文章,是指的诏书,檄文,议奏,论说,绝不包括小说在内。

随着印刷术的进步,随着小说题材日益向现实生活突进,随着作家的思想、道德情操的提高,小说的作用,也逐渐扩展和提高,这是事实。在有的国家,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小说逐渐商品化,也是事实。什么东西,一旦商品化,就会产生拜物现象。因此,由于盲目推崇,广告宣扬,把小说的作用,吹得神乎其神,使一些作者,自我膨胀,飘飘然起来了。

对于一种事物,一味抹杀,固然不好,但一味吹嘘,其招来的后果,也常常适得其反,危害了事物的本身。这种经验教训,冷眼人是看得很清楚的。

农村俗话:说书唱戏劝人方。好内容的小说,引人向善,也不过是劝诱而已。直接把书里的人物,当做生人的榜样,生拉硬扯去学习,虽一字不识的农夫农妇,也不至于这样呆。当然,传说中的少女,抱着《红楼梦》,死恋贾宝玉的也有,那并不是热爱什么正面人物,英雄典型,而是有些神经失常了。

1982年5月1日改讫

小说与时代

小说既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当即反映时代的风貌。所谓时代风貌,并非只是一个时代,广大人民的生活样式,而主要是他们的思想感情的样式。也并不是说,每一个时代的作家,对他所处的时代,都能作等同的表现。古者不遑谈,以近代文学而论,五四前后小说,多反映启蒙、反封建、民主要求。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小说多反映城乡阶级压迫及阶级斗争。这些都可以说是当时的精神倾向。抗日战争时期主题更明显集中,就不必详谈了。

小说的反映时代,这是很自然的事,作家应是主动的,自觉的,没有任何游离的。本来可以不必出题目加以限制或要求的。有时政治上的要求过于具体繁琐,反使小说不能如实反映时代的精神,这种例子也是很现成的。

每一个历史变革的时期,总会产生它自己的忠实热情的歌者。但历史是不断向前发展的,能逐历史之波浪,为几个历史时期歌唱的歌手,却并不多见。其中虽有不少作家,得享大寿,阅历绵长,也只能在相连的一、两个历史时期,大显身手。其余时期,就表现出无能为力。

这因为作家有时是身处时代激流之中,有时是身处激流之外,有时与时代拥抱得紧,有时拥抱得松。冷热有变化,立场有转移,心情处境不同,就引出不同的结果。

抗日战争时期,在根据地成长起一批作家。战事开始时,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忍受外敌侵略,忍受国破家亡之痛,已经有很多年了。一声召唤,他们立即投入了这一神圣战争。战事持续了八年之久,物质条件极端困难。他们除去战争的考验,还要接受饥饿、寒冷、疾病的挑战,伤者累累,死者相继。幸而生存者,所写反映这一时代的小说,它所表现的时代精神,自然是真实的、热烈的,充满生机的。读起来,当然是感人的。在当时,无论从生活,从思想感情,从生活的要求和愿望来说,作家与时代,作家与当地人民,都是亲密无间,血肉相关的。

又经过三年解放战争,他们有的进入了大城市。大城市对作家来说,一方面是写作和出版的条件好了;一方面是他们脱离群众,脱离生活的创作危机的开始。自此,改业他行者有之,转入宦途者有之,英雄无用武之地者有之。他们和根据地人民的联系淡薄了。城市的干部生活,所思所想,与农村的农民生活,所思所想,是有很大区别的。因为生活环境的改变,他们与那里广大人民的关系,已经不是直接,而是间接的了。再从人民身上,来表现时代的精神,就困难了。

问题是,实际上已经是间接的关系,作家有时还不愿意承认,自己还当做是直接的来处理,来写作。有时去采访几天,有时甚至去住上几个月。临时扎根,究竟不同于往日的自然生长。不承认这个变化,不努力打开新的生活局面,勉强维持着,将就着这样一个旧有的生活局面,作品就越来越缺少生机,缺少活气,缺少时代新鲜之感。

自我满足,维持残局,偏安一隅,写生活积累中的残山剩水,实际上,不只远远离开时代的要求,也离开了历史的要求。

鲁迅晚年不再写小说,他自己说是因为没有机会外出考察。他又说,他后一阶段的小说,技巧虽然更为成熟,但已不为青年读者所注意。他心里是十分明白,小说创作与人生进程的微妙关系的。虽雄才如彼,也不能勉强为之的。他就改用别的武器,为时代战斗,并用全力去培植、扶持、鼓吹能真正表现新的时代风貌的,青年作家的小说。

1982年5月1日晚灯下改讫

谈比

古代刑律,最讲究比。就是说,判刑定罪,除去对照法律条文,还要和过去的旧例成案相比,一丝不苟。四部丛刊中有一本书叫《棠阴比事》,就是编辑了很多案例,成为一本名著的。

有些事物好比,一比也确实可以说明问题,说服群众。比如运动员比赛,一球之差,一秒之别,裁判员据实宣告,百万观众,都会点头承认,鸦雀无声。

但文章一事,涉及意识形态,奥妙无穷,千变万化,众口纷纭,莫衷一是,要想比出个结果,使观众心服,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然而,比之一事,还势在必行。古代以科举取士,凭的是三篇文章。文章不好评比,于是想出一个办法,把文章规格化,定为八股,一股一股去比,这就简单多了。但还是不断出问题,看卷的把他选好的卷子交上去了,主考不同意;或主考把名次奏上去了,皇帝又不同意。只好另来。从废弃的卷中重新挑选呈上,这叫“搜落卷”,有时倒一举得“中”了。

所以说,这种比法,实际上也是碰运气,靠不住的。但人们还是“认认真真”地去对待。秋闱之中,有座师——就是看初稿的人;有房师;有主考。士子得中之后,都把他们尊为恩师。而这些人也真居之不疑,坐在家中,等候谒拜,并热情地招待这些从来也不认识也没有帮过一点忙的门人。此后,如果双方都官运亨通,这种特殊的关系,还可以维持很久。

那时考场生活,是很苦也很惨的。蒲松龄写得最具体生动不过了。且不说一临考期,妻子为预备考具饭食,父兄送考接考,等候捷报,坐立不安。士子们关在那“棘闱”里面,有的呕吐,有的腹泻,有的打摆子,狼狈不堪言状。但一旦得中,就自称是三场得意,文战告捷,友朋祝贺,家人为荣。

真是天晓得,是在以文战,还是以命运战。

科举制度的流风所至,人们对文章一事,也就好比,甚至对作家,也好比。这就是鲁迅晚年所惋叹的:鲁比郭如何,郭又比茅如何的,嘁嘁喳喳之徒们的爱好。

文艺作品是不好比的。主题相同,题材相同,还可以进行比较——其实也难,如风马牛不相及的作品,比其高低,就很困难了。你说《红楼梦》好,还是《水浒传》好?当然有人可以冲口而出,因为两部书都好。但那也只是个人的爱好,不能成为科学的评定。

此外,小说方面的“超越”一说,作为鼓励之辞,无可厚非,认真一想,也很难办。这么多年了,不只《红楼梦》没有人能超过,一部《西游记》,也没有人能超过。甚至像《老残游记》这么一部并非赫赫之书,也没有人能超过。没有超过,并不是说这么些年,没有天才,没有人才。历史条件不同,所写生活不同,作家素质,文艺观点、修养都不同。所写作品,与前人不好比,因此也难谈超越。任何时代,都可以产生后人不能超越之作。何必定要在一条线上去超越前人?

《阿Q正传》,我看垂之千万年,也是不能有人超过的。

不只小说,凡是真正伟大的艺术品,都具备不朽的,不能超越的特质。

1982年5月3日大风,不能外出,成短文二,4日晨起改讫。

谈名实

世界上有些事,名实不相当者甚多。有时乍一听也有道理,仔细一推敲又没有道理。这是因为名实之间,常有很大距离之故。

小说亦然。就先说作者吧,几十年以前,我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做《论培养》。只看题目,就知道是说作家可以培养得之,或有人培养者得成材器。过了几十年,我明白了很多事理,认为这样说法,不合乎实际。就又写了一篇小文,题目是《成活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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