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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儒林外史-第68章

小说: 儒林外史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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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二先生道:“山上是几时破土的?”主人道:“是前日。”余敷正要打开拿出土来看,余殷夺过来道:“等我看。”劈手就夺过来,拿出一块土来放在面前,把头歪在右边看了一会,把头歪在左边又看了一会,拿手指头掐下一块土来,送在嘴里,歪着嘴乱嚼。嚼了半天,把一大块土就递与余敷说道:“四哥,你看这土好不好?”余敷把土接在手里,拿着在灯底下,翻过来把正面看了一会,翻过来又把反面看了一会,也掐了一块土送在嘴里,闭着嘴,闭着眼,侵慢的嚼。嚼了半日,睁开眼,又把那土拿在鼻子跟前尽着闻。又闻了半天说道:“这土果然不好。”主人慌了道:“这地可葬得?”余殷道:“这地葬不得,葬了你家就要穷了!”

余大先生道:“我不在家这十几年,不想二位贤弟就这般精于地理。”余敷道:“不瞒大哥说,经过我愚弟兄两个看的地,一毫也没得辨驳的!”余大先生道:“方才这土是那山上的?”余二先生指着主人道:“便是贤弟家四叔的坟商议要迁葬?”余大先生屈捐道:“四叔葬过已经二十多年,家里也还平安,可以不必迁罢。”余殷道:“大哥,这是那里来的话!他那坟里一汪的水,一包的蚂蚁。做儿子的人,把个父亲放在水窝里、蚂蚁窝里,不迁起来还成个人?”余大先生道:“如今寻的新地在那里?”余殷道:“昨日这地不是我们寻的,我们替寻的一块地在三尖峰。我把这形势说给大哥看。”因把这桌上的盘子撤去两个,拿指头醮着封缸酒,在桌上画个圈子,指着道:“大哥你看,这是三尖峰。那边来路远哩,从浦口山上发脉,一个墩,一个炮;一个墩,一个炮;一个墩,一个炮;弯弯曲曲,骨里骨碌,一路接着滚了来。滚到县里周家冈,龙身跌落过峡,又是一个墩,一个炮,骨骨碌碌几十个炮赶了来,结成一个穴情。这穴情叫做‘荷花出水’。”

正说着,小厮捧上五碗面。主人请诸位用了醋,把这青菜炒肉夹了许多堆在面碗头上,众人举起著来吃。余殷吃的差不多,拣了两根面条,在桌上弯弯曲曲做了一个来龙,睁着眼道:“我这地要出个状元。葬下去中了一甲第二也算不得,就把我的两只眼睛剜掉了!”主人道:“那地葬下去自然要发?”余敷道:“怎的不发?就要发!并不等三年五年!”余殷道:“偎着就要发!你葬下去才知道好哩。”余大先生道:“前日我在南京听见几位朋友说,葬地只要父母安,那子孙发达的话也是渺茫。”余敷道:“然而不然。父母果然安,子孙怎的下发?”余殷道:“然而不然。彭府上那一座坟,一个龙爪子恰好搭在他太爷左膀子上,所以前日彭老四就有这一拍。难道不是一个龙爪子?大哥,你若不信,明日我同你到他坟上去看,你才知道。”又吃了几杯,一齐起身道扰了,小厮打着灯笼送进余家巷去,各自归家歇息。

次日大先生同二先生商议道:“昨日那两个兄弟说的话怎样一个道理?”二先生道:“他们也只说的好听,究竟是无师之学,我们还是请张云峰商议为是。”大先生道:“这最有理。”次日,弟兄两个备了饭,请张云峰来。张云峰道:“我往常时诸事沾二位先生的光,二位先生日太老爷的大事托了我,怎不尽心?”大先生道:“我弟兄是寒士,蒙云峰先生厚爱,凡事不恭,但望恕罪。”二先生道:“我们只要把父母大事做了归着,而今拜托云翁,并不必讲发富发贵,只要地下干暖,无风无蚁,我们愚弟兄就感激不尽了。”张云峰一一领命”过了几日寻了一块地,就在祖坟旁边,余大先生、余二先生同张云峰到山里去,亲自复了这地,托祖坟上山主用二十两银子买了,托张云峰择日子。

日子还不曾择来,那日闲着无事,大先生买了二斤酒,办了六七个盘子,打算老弟兄两个自己谈谈。到了下晚时候,大街上虞四公子写个说帖来,写道:

今晚薄治园蔬,请二位表兄到荒斋一叙,勿外是荷。虞梁顿首。余大先生看了向那小厮道:“我知道了。拜上你家老爷,我们就来。”打发出门,随即一个苏川人,在这里开糟坊的,打发人来请他弟兄两个到槽坊里去洗澡。大先生向二先生道:“这凌朋友家请我们,又想是有酒吃,我们而今扰了凌风家,再到虞表弟家去。”弟兄两个相携着来到凌家,一进了门,听得里面一片声吵嚷。却是凌家因在客边,雇了两个乡里大脚婆娘,主子都同他偷上了。五河的风俗是个个人都要同雇的大脚婆娘睡觉的。不怕正经敞厅里摆着酒,大家说起这件事,都要笑的眼睛没缝,欣欣得意,不以为羞耻的。凌家这两个婆娘,彼此疑惑,你疑惑我多得了主子的钱,我疑惑你多得了主子的钱,争风吃醋,打吵起来。又大家搬楦头,说偷着店里的店官,店宫也跟在里头打吵,把厨房里的碗儿、盏儿、碟儿打的粉碎,又伸开了大脚,把洗澡的盆桶都翻了,余家两位先生酒也吃不成,澡也洗不成,倒反扯劝了半日,辞了主人出来。主人不好意思,千告罪,万告罪,说改日再请。

两位先生走出凌家门,便到虞家。虞家酒席已散,大门关了。余大先生笑道:“二弟,我们仍旧回家吃自己的酒。”二先生笑着,同哥到了家里,叫拿出酒来吃。不想那二斤酒和六个盘子已是娘娘们吃了,只剩了个空壶、空盘子在那里。大先生道:“今日有三处酒吃,一处也吃不成,可见一饮一啄寞非前定。”弟兄两个笑着吃了些小菜晚饭,吃了凡杯茶,彼此进房歇息。

睡到四更时分,门外一片声大喊,两弟兄一齐惊觉,看见窗外通红,知道是对门失火。慌忙披了衣裳出来,叫齐了邻居,把父母灵枢搬到街上。那火烧了两间房子,到天亮就救息了。灵柩在街上。五河风俗,说灵枢抬出门,再要抬进来,就要穷人家;所以众亲友来看,都说乘此抬到山里,择个日子葬罢,大先生向二先生道:“我两人葬父母,自然该正正经经的告了庙,备祭辞灵,遍请亲友会葬,岂可如此草率!依我的意思,仍旧将灵柩请进中堂,择日出殡。”二先生道:“这何消说,如果要穷死,尽是我弟兄两个当灾。”当下众人劝着总不听,唤齐了人,将灵柩请进中堂。候张云峰择了日子,出殡归葬,甚是尽礼。那日,阖县送殡有许多的人,天长杜家也来了几个人。自此,传遍了五门四关厢一个大新闻,说:余家兄弟两个越发呆串了皮了,做出这样倒运的事!只因这一番,有分教:风尘恶俗之中,亦藏俊彦;数米量柴之外,别有经纶,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三山门贤人饯别 五河县势利熏心

话说余大先生葬了父母之后,和二先生商议,要到南京去谢谢杜少卿;又因银子用完了,顺便就可以寻馆。收拾行李,别了二先生,过江到杜少卿河房里。杜少卿问了这场官事,余大先生细细说了。杜少卿不胜叹息。

正在河房里闲话,外面传进来,有仪征汤大老爷来拜。余大先生问是那一位,杜少卿道:“便是请表兄做馆的了,不妨就会他一会。”正说着,汤镇台进来,叙礼坐下。汤镇台道:“少卿先生,前在虞老先生斋中得接光仪,不觉鄙吝顿消,随即登堂,不得相值,又悬我一日之思。此位老先生尊姓?”杜少卿道:“这便是家表兄余有达,老伯去岁曾要相约做馆的。”镇台大喜道:“今日无意中又晤一位高贤,真为幸事。”从新作揖坐下。余大先生道:“老先生功在社稷,今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功,真古名将风度。”汤镇台道:“这是事势相逼,不得不尔。至今想来究竟还是意气用事,并不曾报效得朝廷,倒惹得同官心中不快活,却也悔之无及。”余大先生道:“这个,朝野自有定论,老先生也不必过谦了。”杜少卿道:“老伯此番来京贵干?现寓何处?”汤镇台道:“家居无事,偶尔来京,借此会会诸位高贤。敝寓在承恩寺。弟就要去拜虞博士并庄征君贤竹林。”吃过茶,辞别出来。余大先生同杜少卿送了上轿。余大先生暂寓杜少卿河房。

这汤镇台到国子监拜虞博士,那里留下帖,回了不在署。随往北门桥拜庄濯江,里面见了帖子,忙叫请会。这汤镇台下轿进到厅事,主人出来,叙礼坐下,道了几句彼此仰慕的话。汤镇台提起要往后湖拜庄征君,庄濯江道:“家叔此刻恰好在舍,何不竟请一会?”汤镇台道:“这便好的极了。”庄濯江吩咐家人请出庄征君来,同汤镇台拜见过,叙坐。又吃了一遍茶,庄征君道:“老先生此未,恰好虞老先生尚未荣行,又重九相近,我们何不相约作一个登高会?就此便奉饯虞老先生,又可畅聚一日。”庄濯江道:“甚好。订期便在舍间相聚便了。”汤镇台坐了一会,起身去了,说道:“数日内登高会再接教,可以为尽日之谈。”说罢二位送了出来。汤镇台又去拜了迟衡山、武正字。庄家随即着家人送了五两银子到汤镇台寓所代席。

过了三日,管家持帖邀客,请各位早到。庄濯江在家等候,庄征君已先在那里。少刻,迟衡山、武正字、杜少卿都到了。庄濯江收拾了一个大敞榭年的著作、文章、信札。涉及文学、史学、哲学、伦理、教,四面都插了菊花。此时正是九月初五,天气亢爽,各人都穿着袷衣,啜茗闲谈。又谈了一会,汤镇台、萧守府、虞博士都到了,众人迎请进来,作揖坐下。汤镇台道:“我们俱系天涯海角之人,今幸得贤主人相邀一聚,也是三生之缘。又可惜虞老先生就要去了,此聚之后,不知快晤又在何时?”庄沁江道:“各位老先生当今山斗,今日惠顾茅斋,想五百里内贤人聚矣。”

坐定,家人捧上茶来,揭开来,似白水一般,香气芬馥,银针都浮在水面。吃过,又换了一巡真天都,虽是隔年陈的,那香气尤烈。虞博士吃着茶笑说道:“二位老先生当年在军中,想不见此物。”萧云仙道:“岂但军中,小弟在青枫城六年,得饮白水,已为厚幸,只觉强于马溺多矣!”汤镇台道:“果然青枫水草可支数年。”庄征君道:“萧老先生博雅,真不数北魏崔浩。”迟衡山道:“前代后代,亦时有变迁的。”杜少卿道:“宰相须用读书人,将帅亦须用读书人。若非萧老先生有识,安能立此大功?”武正字道:“我最可笑的,边庭上都督不知有水草,部里书办核算时偏生知道。这不知是司官的学问还是书办的学问?若说是司官的学问,怪不的朝廷重文轻武;若说是书办的考核,可见这大部的则例是移动不得的了。”说罢,一齐大笑起来。

戏子吹打已毕,奉席让坐。戏子上来参堂。庄飞熊起身道:“今日因各位老先生到舍,晚生把梨园榜上有名的十九名都传了来,求各位老先生每人赏他一出戏。”虞博士问:“怎么叫做‘梨园榜’?”余大先生把昔年杜慎卿这件风流事述了一遍。众人又大笑。汤镇台向杜少卿道:“令兄已是铨选部郎了?”杜少卿道:“正是。”武正字道:“慎卿先生此一番评骘,可云至公至明:只怕立朝之后做主考房官,又要目迷五色,奈何?”众人又笑了。当日吃了一天酒。做完了戏,到黄昏时分,众人散了。庄濯江寻妙手丹青画了一幅“登高送别图”,在会诸人都做了诗。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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