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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村上春树作品集-第14章

小说: 村上春树作品集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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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认识的双胞胎是绝对不会轻易出入庸俗的狄斯可舞厅的,当然更不会在眼睛四周涂抹眼影。她们现在到底住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而且,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呢?

手里的原子笔不停地来回旋转着,我瞪大眼睛看着这张照片,最后的结论是:这个男人或许是双胞胎现在的宿主吧!

就像她们以前对待我的一样,她们找到了一个机会,进入这个男人的生活里,从那个与男人交谈的双胞胎嘴角浮现的笑容,可以了解一切的真相。她的微笑看起来就像降落草原的甘霖,我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她们又找到新的依靠了。

我和她们两个人共同生活的情形,仍然深印在我的脑海中,从她们涉足的场所看来,她们或许就像一朵流动的云,形状会不停的改变,但是,存在于她们内在的无数特征,却毫无更改,这一点我非常肯定。

她们现在仍然爱吃咖啡奶油饼干,喜欢悠悠哉哉的散步,常常蹲在澡堂的浴池外面洗澡,这就是那对深留在我心中的双胞胎。

我虽然看着照片,但是很不可思议地并没有对那个男人产生丝毫嫉妒的心理,即使是类似的感觉也未曾有。

我只认为这是一种确实存在的状况而已,对我而言那已经是一个属于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世界里所发生的片段情景了。我既然已经丧失了这对双胞胎,无论再如何努力、如何思念她们,都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了。

唯一让我感到不满的是那个男人满脸不悦的神情,他应该是没有不高兴的理由啊。你拥有双胞胎,而我没有;我失去了双胞胎,而你尚未失去。或许有一天你会失去她们,但是,你根本就不会认为这种事将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许你现在感到很混乱,每一个人都常常会有混乱的感觉;但是,你现在所体会到的混乱并不是致命性的那种混乱,这一点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然而,不管我现在想什么,都无法让他知道。因为他们活在一个离我非常远的时代、非常远的世界里。他们彷佛像一块浮游的大陆,朝一个我一无所知的黑暗宇宙缓缓地前进。

(4)

到了五点,渡边升还没有回来,我就将必须联络的事项写在一张纸条上,放在他的桌上。

这时候隔壁牙科的柜台小姐又走了过来,问我可不可以借用洗手间。

“请便,要借什么都请你自己动手。”

“我们那边洗手间的电灯坏掉了。”

她说着就提着化妆箱进洗手间,在镜子前用梳子梳头,又擦上口红。因为洗手间的门一直是开着的,于是我就坐在桌子的一角,一直眺望着她的背影。

脱下白色制服之后,更显出她那双腿的美丽,短短的水蓝色羊毛窄裙下露出一双匀称的腿。

“你在看什么呢?”

她一边用纸巾整理着口红,一边看着镜子问。

“脚。”我说。

“好看么?”

“不难看。”

我老实地回答。

她粲然一笑,将口红收进袋子里,走出洗手间,将门关上。然后在白色的衬衫上披一件淡蓝色的围巾。围巾看起来像云柔般轻盈。

我双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又盯着她凝视了许久。

“还在看吗?或者你心裹在想些什么呢?”她问。

“我在想这条围巾真不错!”我说。

“是的!很贵呢!”她说。

“不过我买的时候并没有那么贵,因为我以前是在精品店当售货员,所以可以用员工价来买。”

“为什么会辞掉精品店的工作,而到牙科来工作呢?”

“待遇太低,而且常常会看漂亮的衣服就忍不住想买,花钱花得太凶了,所以我想到牙科上班情形会比较好些。虽然待遇也不高,但是至少看牙齿是不用钱的。”

“原来如此。”我说。

“不过,我觉得你的穿着品味不坏喔!”她说。

“我?”

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说。

我从来不浪费精神在每天早上出门前选择合适的衣服,大学时代买的灰色棉质长裤、三个月没洗的蓝色球鞋,再加上白色马球衫和绿色上衣,这些就是我全部的装配。马球衬衫虽然是新的,但是因为我的手经常插在口袋上,结果就使得上衣变形了。

“我觉得糟糕透了!”

“但是,和你非常吻合。”

“只是吻合而已,称不上有什么品味吧!”

我笑着说。

“如果买一件新的上衣,会不会使你改掉将手插在口袋里的毛病?那应该也算是一种毛病吧!总而言之,那样常常会把上衣弄得变形了。”

“早就变形了!”我说。

“如果你下班了的话,我们一起走到车站去搭车好吗?”

“好啊!”她说。

“你不会取笑我吗?”

“我想应该是不会的。”

“我们家里养了一只山羊。”她说。

“山羊?”

我再一次惊讶地反问她。

“你不知道山羊是什么吗?”

“知道啊!”

“因为那是一只非常聪明的山羊,我们全家人都很疼爱它。”

“山羊的叫声!”

我附和地说。

“而且我在六姊妹中排行老六,叫什么名字大家都觉得无所谓。”

我点点头。

“不过很好记吧!山羊的叫声。”

“说得也是!”我说。

到了车站时,我向她要了家里的电话号码,然后邀她共进晚餐,她却说已经和未婚夫有约了。

“那么下次吧!”我说。

“太好了!”笠原May说。

然后我们就分手了。

(5)

看着她那条披在肩上的蓝色大围巾消失在赶着下班回家的人群中时,我猜想她是绝对不会再回来了,于是我就将双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朝着适当的方向走去。

笠原May离去之后,我的身体又再度好象完全笼罩在一片灰色的云层之中,抬起头来一看,云朵仍然挂在上空,朦胧的灰色和夜的蓝色混合,如果不稍加以注意的话,就不会看出那个地方真的有云,而会觉得好象天空有一只盲目的巨大怪兽,将月亮、星星的光采全都掩覆了。

彷佛走在海底似的,前、后、左、右看起来都完全相同,而且身体上对于气压和呼吸法都不太习惯。

一个人实在没有什么食欲,什么也不想吃,更不想回住的地方,但是也没有什么该去的地方。没有办法,我只好在马路上闲逛。

有时候站在电影院前看看电影介绍的看板,有时候看看乐器行橱窗里的陈设,而大多数旳时间是在看与我擦身而过的行人。有数千名以上的人在我的眼前出现、又消失,我觉得他们好象是从一个意识的边境,移到另一个意识的边境似的。

街道还是从前的街道,没有丝毫的改变,夜色像一瓶永远用不完的墨水,不停地倾倒在街心,使整条街道染满了夜色。走在夜晚的街道,人群的嘈杂声、街灯、味道,似及兴奋的心情,都好象不存在现实的生活中一样,这些彷佛在昨天、前天、上星期,或上个月就离我而远去了。

到底走了多久,走了多长的距离,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有上千人与我擦身而过,而且据我的推测,再过了七十、八十年之后,这数千人将会全部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七十年或八十年,其实并不算是一段很长的岁月。

即使只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仍然使我感到非常疲倦。——或许我是在人群里寻找那对双胞胎,除此之外,我没有理由站在街头注意来来往往的人们。——我几乎是毫无意识地走进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上,进入一家经常独自一个人喝酒的小酒吧。然后坐在柜台上,同样地点了加冰块的威士忌,和永远吃不腻的起司三明治。店内几乎没有半个客人,经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之后,我对木材和油漆的味道早已非常熟悉了,天花板上的扩音器流放出数十年前流行的爵士钢琴声,偶尔和玻璃杯里冰块撞动杯壁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我觉得好象会全部消失似的。会全部消失的东西就会不停地逝去,而且已经损坏了的东西没有人能够使它复原。地球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而不停地绕着太阳旋转。

我认为最重要的是结局的真实与否。地球绕着太阳旋转,月球绕着地球旋转,这种型态就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如果假设——这是我自己所做的假设——我突然在某个地方巧遇这对双胞胎,然后,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是不是该对她们说:再回来和我住在一起好吗?

但是,我非常清楚这样的提议一点意思都没有,是无意义,而且不可能。她们已经从我的身边擦身而过了。

而且,假设——这是我所做的第二个假设——双胞胎同意回到我的身边;虽然我认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我只不过是假设而已,结果会如何呢?

我用力地咬一口三明治,再大大地喝了一口啤酒。

没有意义!我认为。

或许她们会在我的公寓里住上数个星期、数个月、数年,但是,有一天她们终究是会消失的,而且和上次一样,没有半句说明,就像一阵风吹走了一样,不知去向。

所以,留下她们只不过是让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重复一次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这就是真实,我非得接受这个没有双胞胎的世界不可。

我用纸巾擦擦滴落在柜台上的水,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双胞胎的照片,然后一边喝着第二杯咖啡,一边想着双胞胎其中的一位到底在和她身旁的年轻男子说些什么?一直盯着这张照片看,恍惚中觉得好象看见她正往那个男人的耳朵里吹进空气。虽然我从照片上无法得知这个男人是否了解这种情形,但是据我的推测,他应该是一点也没有察觉,就像我当时什么事都没有感觉一样。

我想或许我应该把这张照片烧掉,但是我知道自己一定无法将它烧掉;如果我真的有能力,能够将它烧掉的话,当初就不应该走进这条小巷子了。

我喝完了第二杯威士忌,拿起记事本和零钱,走到粉红色的电话筒前,拨了一个电话号码,但是响了四声之后,我又将话筒挂回电话筒上,手里拿着记事本瞪着电话看了许久,因为回想不起任何美好的记忆,于是我又回到柜台上,点了第三杯威士忌酒。

结果我什么事也不再思考了,因为不论想什么,最后都无法找到一条可以依循的适当管道,我让自己的脑袋瓜保持一片空白。在这片空白中,我又喝下了数杯威士忌。从头顶上的扩音器流窜而出的音乐听起来非常悦耳。

虽然这时候我有一股想要抱住一个女人的冲动,但是,该抱谁才好,我却一点儿也不明白。虽然任何人都好,但是总得想出一个特定的对象,而我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我心里感到一阵的绝望,即使翻遍了记事本上的电话号码,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我叹了一口气,将这杯不知是第几杯的酒一饮而尽。付了帐之后,走出店门,然后站在红绿灯前,心里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在五分钟后、十分钟后、十五分钟后,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该去什么地方?该做什么?想去哪里?

但是,我却一个问题也回答不出来。

(终)

“我老是梦见相同的事情!”

我闭着眼睛对女人说。

闭着眼睛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我觉得自己好象失去了微妙的平衡,整个人飘浮在一个不安定的空间里。或许是因为裸体睡在这个柔软的床上的缘故吧!否则就是因为这个女人身上所擦的浓烈的香水味,这个味道好象一只只长着翅膀的小虫,钻进我身体里最黑暗的深处,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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