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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补天裂-第127章

小说: 补天裂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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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之前,他不知道自己将是这样的死法。他本以为,他会像谭嗣同那样,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被押赴刑场,砍下头颅。如果是那样,他还可以再看一眼祖国的天,脚踏着祖国的地,向身旁千千万万的同胞作最后的告别。可惜,他连这一个最后的愿望也难以实现了!
  他轻轻地一声叹息,举步登上了绞刑架下的方台,脚踏在那块凌空横架的木板上,伸出手去,抓住绞索。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谭嗣同、邓伯雄、文心瑜、龙仔、阿惠;他那病残的老母和柔弱的妻子安如,还有憨厚的栓子。他们都先他而去了!现在,易君恕也该去了,不要让他们等得太久!
  刹那间,他又突然清晰地看见了难分难舍的倚阑……
  “易先生!”林若翰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
  “翰翁……”易君恕最后再望望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翰翁,我去了!拜托您,一定善待倚阑,还有那将出世的孩子……”
  此刻,在那打素医院妇产科的产房里,剧烈的产前阵痛正折磨得倚阑死去活来。她全身大汗淋漓,在产床上翻滚着,一声声惨叫着:“易先生!易先生……”
  医生和护士从雪白的口罩上方大睁着疑惑的蓝眼睛:她呼叫的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迟迟地不来啊?
  维多利亚监狱行刑室里,林若翰老泪纵横:“易先生,我答应你一!如果上帝给我寿命,我会像对待倚阑一样,抚养你的孩子长大成人……”
  “谢谢了,翰翁!”易君恕深深向他一揖,然后,无牵无挂地抓住绞索,套上自己的颈项。
  “哦,等一等,”林若翰叫道,“你还没作临终忏悔……”
  “忏悔?”易君恕双手拉着绞索,说,“您让我向谁忏悔?”
  “向上帝忏悔!求他洗净你的一切污秽,赦免你的,一切罪孽,把你的灵魂送上天堂!”
  “不,我根本无罪!为国捐躯是我平生所愿,今日如愿以偿,我已经无愧无悔!向上帝忏悔?如果天上真有一位上帝,他能够容忍人问的残暴、罪恶、欺诈、掠夺吗?如果普天下的人都是上帝的儿女、他能够偏爱白种的儿女、虐待黄种和黑种的儿女吗?我亲身经历了你们英国人强占中国新安县的全过程,亲眼看到英国军队和警察用战舰、大炮、快枪、刺刀屠杀了无数的中国人,亲耳听见他们在冲锋的时候高喊着:”上帝保佑我们‘翰翁,我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要保佑他们?为什么不去惩罚他们在中国所犯下的累累罪恶?为什么还要让失去了国土、失去了同胞、受尽了酷刑、最后又被屠夫送上绞刑架的人忏悔?翰翁,你能回答我吗?“
  林若翰惊呆了,他不能……他也不敢向上帝发问!
  “你不能回答,我也就决不忏悔!”易君恕望望头顶朦胧的天光,脚下黑沉沉的地槽,断然说,“刽子手,行刑吧!”
  执行官把手一挥:“执行!”
  狱卒走上前去,熟练地操纵机关,倏地抽去了横在地槽下的木板,易君恕双脚腾空,脖子上的绞索收紧了!
  “啊……”林若翰如雷殛顶,五脏六肺仿佛骤然都被撕裂,他踉跄地向前奔去,伸着颤抖的双手,对天发问,“上帝!你为什么不能救救他?为什么?上帝啊,你在哪里?”
  一股鲜血从他的口腔喷涌而出,那老迈的身躯颓然倒了下去……
  那打素医院的产房里,传出了嘹亮的婴儿啼哭声。鲜血染红的产床上,滚动着一个粉嫩的小生命,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华夏男儿。
  后记 看试手,补天裂
  义冢无碑,掩埋着一段血写的历史
  当我又一次来到锦田,正是春末夏初的清明时节,漫山遍野开满了黄白的花。那时一种高大的乔木,墨绿色的叶子类似椿树,枝端缀着繁盛的花穗,花朵细小如米兰,黄白相间,密密麻麻,锦田平原和周围的山上长满了这种树,白茫茫一望无际。我问当地人:“这是什么树?”回答是:“唔知呀。”问了许多人,都说不知道,他们大约是司空见惯了,并不去追究树木的名称,而在我这个远方来客的眼中和心中,那黄白的花却具有极强烈的象征意味,尤其是在这清明时节。
  我从吉庆围往北,沿着锦田五围六村之间的小路前行两公里许,出了水尾村,进入逢吉乡,便到了鸡公山下。这里是锦田平原的北端,山下一片开阔地,竹林、农舍、菜田,一株古老的榕树,盘根错节,丝丝缕缕的气根从茂密的枝干间垂向大地。穿过浓密的树荫,我寻访的目的地到了。
  这是一座硕大的坟墓,占地数十平方米,墓身呈平缓的坡形,以水泥覆顶,正面砌以屏风式石壁,本也是粤地常见的墓葬形式。而不寻常之处在于,这座坟墓并没有记载墓主姓名和事迹的碑刻,正中的墓门部位,上方镌一“万”字图案,下嵌一长方形石碑,刻有“义冢”二字;旁有一联:“早达三摩地,高超六欲天”;两翼横题“西方极乐”四字、这些带有佛教意味的文字,极易使人产生错觉,以为坟墓中埋葬的是什么高僧或者笃信如来的善男信女。其实不然,这座坟墓和佛教没有任何关系,“错觉”是修墓人故意制造的,以隐蔽事实真象,因为,在这一抔黄土下面,掩埋着一段血写的历史……
  十九世纪末叶,中国在甲午战争中一败涂地、列强瓜分中国之势已成,大英帝国趁机谋求香港“拓界”,经过长达两个月的谈判,胁迫清朝政府于1898年6月9日签订了《展拓香港界址专条》,强行租借广东新安县三分之二的土地,租期九十九年。这是继1842年8月29日签订的《南京条约》、1860年10月24日签订的《北京条约》之后,中、英之间关于香港的第三个不平等条约,英国侵吞中国领土香港的“三部曲”终于宣告完成,于香港岛和九龙半岛“界限街”之北又增加了一块“New Territories”——“新租借地”,简称“新界”,土地面积由此扩展了十一倍,水域扩展了四五十倍。
  英国殖民主义者的海盗行径和清朝政府的软弱无能,激起了新安县人民的强烈义愤,邓、文、廖、彭、侯五大家族联合十万乡民发起抗英保土的武装斗争,并且得到了深圳、东莞、惠州等地民间社团的支持,在1899年4月港英接管“新界”前后,他们与英国军队、警察展开了殊死搏斗,先后两战大埔,再战林村谷、上村石头围,最后据守锦田吉庆围,与敌血战到底。围破之时,英军大肆“屠城”,无数抗英志士为守尽最后一寸国土献出了热血与生命,谱写了一曲中华民族不甘受辱、宁死不屈的慷慨悲歌。中国人民历来富于抵御外侮的光荣传统,但是,与戚继光抗倭、郑成功收复台湾、三元里抗英斗争、中法战争、中日甲午战争有所不同的是,“新界”人民的抗英斗争是在两国已经正式签订拓界《专条》和《合同》之后进行的,他们已经失去了祖国,成为大清国的“遗民”,不但得不到清朝政府和军队的支持,反而还受到官方告示的威胁和官军弹压的危险,他们的行动在中、英两方面都是“非法”的,而且,以胼手胝足的农夫,落后、原始的武器,去对付拥有先进武器装备、训练有素的大英皇家军队和警察,其结局必败无疑。然而他们知其不时为而为之,宁做华夏之鬼,不做英夷之民,其英勇悲壮可谓前无古人!他们捐躯之日,“新界”已经飘扬着“米”字旗,笼罩在殖民主义血腥恐怖之中,港英当局大肆搜捕抗英领袖,没收他们的财产,查抄抗英指挥部,盘查、传唤、逼供、处罚村民,强迫他们递交“归顺”请愿书,幸存的抗英志士和他们的家属不得不逃亡内地,有家难归。死难者的遗体则由乡亲们肉葬在鸡公山下,血肉之躯和着那血染的黄士,堆成一座硕大的土坟,直到三十五年后,才执骨修建了这座“义冢”,那时已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了。为了避免港英当局的追查和迫害,这座“义冢”没有树立墓碑,而实际上,墓中到底埋葬着多少位抗英烈士,也已经难以确切统计了,他们不屈的英灵默默地长眠地下,隐姓埋名,等待着国土回归、日月重光的那一天,从他们捐躯之日算起,将要等待九十八年,才到租约期满,那一天是1997年6月30日。
  我从北京远道而来,拜谒鸡公山下这座无名烈士的义冢,凭吊这些为国捐躯的英灵。义冢无碑,英灵无言,我向他们三鞠躬,默默地,默默地……
  我一次一次从港岛穿越海底隧道,登上九龙半岛,翻越大帽山,从吐露港到大埔墟,从林村谷到石头围,从锦田到屏山、厦村,沿着他们当年走过的路,辨认他们战斗的足迹,查询他们的姓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九十多年的时间在历史老人眼中只不过昨日之事,而在人间却显得十分遥远了,那一场血肉之躯的激烈搏斗,那一群宁死不屈的中国人,长眠在地下,被埋没得太久了,要清晰地认以他们,已经十分困难了。
  在吉庆围西门前方不远,路旁有一座“友邻堂”,经常关闭着大门,不知底蕴的人很难想象它是作什么用的。此堂原名“英雄祠”,供奉着黑白两色木牌,代表当年英军屠围时死难的邓姓与外姓抗英烈士。“英雄祠”后来修缮一新,却改了名字叫“友邻堂”,其中的衷曲自然也无须解释,在港英统治之下的香港,纪念抗英烈士只能用这种“地下”或“半地下”的方式。我试图从牌位上找到我心中默念着的名字,但是没有找到,牺牲的人太多了,而留下姓名的又太少了!
  我从锦田来到元朗旧墟,寻找当年抗英总指挥部“太平公局”的遗址,它早已不存在了,我只根据有关线索,找到了位于公局后门的那棵大榕树,据当地人说,它也已经不是原物,当年的老榕树被台风摧毁,现在的这棵是在原址补种的。如今老干龙钟,枝叶葱宠,树冠直径数文,也颇具规模,睹物思史,聊作纪念吧!
  与当年抗英斗争有关的文物,保存最为完好的当属锦田的“清乐邓公祠”、厦村的邓氏宗祠“友恭堂”、屏山的邓氏宗祠,因为这些建筑都是宗族祭祀场所而得以保存下来,并且不断修葺,至今仍呈现完整的面貌。觐廷书室当年曾是太平公局首领们进行抗英斗争的参谋部,屏山失陷后,又成为英军的指挥部,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它被港英“手下留情”而未被摧毁。1993年,包括觐廷书室在内的“屏山文物径”正式开放,古塔聚星楼、上璋围、侯王庙、五桂堂、邓氏宗祠、愈乔二公词、若虚书室、洪圣宫、述卿书室等修葺一新的古典建筑迤逦一公里,移步换景,令中外游客大开眼界。末代港督彭定康从港岛中环总督府远道驱车赶来,亲自主持了开幕仪式并剪彩,为这一民间活动增添了政治色彩,似乎要给人造成一个强烈的印象:港英政府是如何珍视香港的文物古迹,如何尊重华人传统文化,如何热心公益,与民同乐,然而,表面的热热闹闹却难以掩盖残酷的事实。
  就在这条文物径的尽头,六百年古塔聚星楼的近旁,有一座硬山式老屋,已经十分破旧了,粉墙斑斑驳驳,门前堆满垃圾杂物,长着齐腰深的荒草,与修葺一新的聚星楼极不协调。它显然不在供人参观的“文物径”之内。出于寻访历史的好奇,我走近了这座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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