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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求不得˙画瓷-第43章

小说: 求不得˙画瓷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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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具尸首并排躺在断头台上。
  或许不该说是尸首了,因为已经身首异处,头颅沾满了血,七零八落地散在一处。
  那些血染红了地,一大滩一大滩,好似红袖。
  “皇上来了。”母后扭头看着我,轻描淡写说,“哀家已经帮皇上处置了这一帮乱党。”
  我悲哀地望着她,摇摇头,再摇头,却无话可说。
  “余下的事,皇上看着办,哀家回宫了。”母后瞥了丝绦一眼,扬着头从她身边走过。
  我还能怎么办呢?如置身冰窖,四肢百骸再无知觉。
  丝绦仍然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眼睛都未曾眨动一下,牢牢盯着下面被血染红的白砖地。
  我不敢叫她,不敢打破这僵局。担心惊动了她,她就会从这门楼上一跃而下。
  我也不敢过去拖住她,害怕她反抗、害怕看见她憎恶、狠毒的目光。
  是母后做的,我什么也没做,但终究辜负了她、也辜负了我们的未来。我想,或许到此为止的结局还不至于太坏。
  就这样一直安静下去,哪怕是表面也好。
  “皇上……”齐安用极轻的声音唤我,“要不要送淑妃娘娘回宫压压惊?”
  我茫然地回头望他,不知所措。
  丝绦却突然转身朝我走过来,发髻上的步摇晃得很轻很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没出声,压着气息对我说:“蛮夷就是蛮夷,信鬼都不能信你。”
  我能听出来她语气中的心如死灰,我又何尝不是这样?
  我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淑妃娘娘!”伴着齐安的一声惊呼,丝绦猝然向后倒下,我疾步往前捞了她一把,她重重倒在我怀里,脸色惨白。
  夜里狂风大作,风灯被吹得左摇右摆,廊下的灯火悉数湮灭。
  从午门离开之后,母后没回慈宁宫,径直来了佛堂。
  在佛祖面前,她如此虔诚。仿佛下午发生的那一切都与她无关。
  风在四周涌动,我进去之后反手关上了门,拿了蒲团跪在母后面前,垂着头说:“母后,我们罪孽深重,迟早会有报应。”
  母后双眼始终紧闭,捻着佛珠说:“哀家从来都不怕报应,所有的罪孽由哀家一力承当。为了江山,为了祖先,哀家可以做的都会做。倘若哀家还有儿子,定不会选你做皇帝,你不配。”
  “朕的确不配,可当初,是母后不择手段将我推上储君之位。”
  “若没有我的不择手段,如今的察德便是你的下场。”母后将佛珠扔在一边,怒目瞪着我,“到头来,儿子还是责怪母亲替你选错了路。”
  “我是赫连睿德,这一点无法改变。所以无论母后怎么做、朕怎么做,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们生来就是茹毛饮血、残暴不仁的蛮夷,终究无法改变本性。可笑的是我活了二十几年才发现,所谓的汉化、儒术、佛教都只是伪装,我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我悲悯满腔,却只能发出无奈的苦笑,“朕如今只想问,母后从何得知她的真实身份?”
  母后目光深远,迟疑了会才说:“丽妃。”
  我点点头,觉得悲哀到了极点,却并不想怪她。本来就没有谁是完全可信的,迟早有一天真相大白,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原本设想好的一切美好都被打碎了,这般措手不及。
  “刚才送回宫请太医来看过,她怀了身孕。”我黯然地说着,心底还有一丝残留的小小喜悦。应该是欣喜若狂才对,但看着她绝望苍白的面容,我知道这个孩子命运堪忧。她或许会和长兴一样,用极端的方式对待自己,只因为满腔仇恨。
  “是么?那是喜事啊,让她好好养着罢。既然后患已经除去了,那哀家也不会再为难她。”
  “事到如今,朕没有任何希冀,或许这个孩子令她生不如死呢?朕也一样。”我笑了笑,起身离去。踏着暗黄的光影,一步步迈向深渊般的未来。
  窑炉里火烧得很旺,还有一日,第二次烧制就完成了。
  红瓷要进窑烧四次:一是素烧,二是釉烧,三是红烧,四是金烧。
  已经烧了半个月了,还有半个月就能完成。
  我一心扑在这上面,只希望这一批红瓷能成一件,不求精品,只求能成即可。我想看看我们所付出的心血是不是可以成器。除此,我已经没有其他的念想了。
  章阳宫夏木荫荫,却死寂得可怕。丝绦一直不言不语,对任何人都不理睬。
  盛夏的时节,她光着脚坐在草地里一整日都不会动。
  我每天去看她,隔着树丛、隔着窗户、隔着走廊看她,偶尔靠近她一点,她会冷冷说:“蛮夷,滚开。”
  因为记忆深处的杀戮和战争,我很怕火,却忍不住到窑炉那边去看。期望孕育了许久的瓷器能快些出来,好让我千疮百孔的心得到一点点慰藉。
  而且在那里,能看见她画瓷。
  她总是需要打发时间的,于是捧着瓷瓶细心地勾勒。这种时候,她目光里毫无戾气,温和平淡地注视着自己手中的素胚,仿佛对待婴孩一样小心翼翼。我猜想,或许等她腹中的孩子越长越大,她会有些许改变吧。也只是猜想而已。
  烽烟滚滚,将眼前的城郭包裹住,依稀有人逃出来。但他们无处可逃,被围剿、被火烧、被活埋。惊天骇地的哭喊声充斥着这片土地,令杀戮者更加疯狂。
  褚国已经走到了尽头,这个曾经辉煌的帝国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我们从遥远而寒冷的北方一路南下,畅行无阻。我不喜欢杀戮,但是摄政王偏要带着我上战场,叫我看着我们夏国是如何征服天下的。
  那些浓烟呛人,带着一股焦尸的腐臭,令人作呕。
  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人,浑身着了火,朝我大声嘶吼。
  “杀了他。”摄政王冷静的声音穿透那些嘈杂,直抵我耳膜。
  我身上一直带有佩剑,但是瑟瑟发抖。我不想杀人,我给母后说过,我不想杀人更不想上战场去,母后却是听摄政王的。
  “你是我们夏国的王,竟然连敌人都不敢杀。”摄政王说这话的语气中分明带了几分讥笑。
  我愤然举起剑,朝那个人劈下去,喷涌而出的血溅了我一身,而他身上的火烧得更旺了。
  他挥舞着双臂大喊:“蛮夷,老天会收拾你们……”
  这是那个沙哑的声音最后留给我的话,我才八岁,只学了一点汉人的语言,可这句话,我莫名其妙地听懂了。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烧得面目模糊,烧得只剩骨头。
  焦糊味、血腥味,很臭很臭。
  “皇上、皇上!”
  身后有人唤醒了我,将我从噩梦中拽了出来。咽喉干哑,好似是受了过分的惊吓。我杀过的第一个人,频频跑到我梦里来,说着同样的一句话。
  “皇上,章阳宫走水。”丽妃明白这事情对我多重要,因此神情焦急。
  我心头一惊,翻身下床,没多问一句话,随手抓起袍子就冲了出去,鞋都顾不上穿。像个疯子一样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冲出去,站在宫门处大吼了一声:“怎么会走水!”
  隔着太液池,远远看见火光,浓烟窜上天,将星月都掩住了。
  丽妃提着我的鞋赶了过来,“皇上,担心着凉,穿上鞋再去。”
  我置若罔闻,直勾勾盯着那一团火焰。好像全部的心血都被那火熬干了一样,我还能为她付出什么?我还有什么?
  齐安沿着阶梯飞快跑上来,气促道:“皇上,章阳宫主殿无恙,失火的是窑炉。”
  丽妃问:“人呢?”
  齐安答:“救出来了,已送回寝殿。”
  丽妃放缓了面色,回头问:“皇上,是否摆驾?”丽妃伴我多年,对我的一切心思都了然。
  我点点头,由她为我穿上鞋袜、整理衣裳。
  齐安喊出起驾的时候,丽妃却退在了一旁。我还没问,她先开口说:“臣妾就不去了。”
  我便走了,远远还能察觉出她在后面看我的目光。
  我一直是有人心疼的,只是不爱惜自己。
  去章阳宫的路如此熟悉,沿着太液池,一草一木皆是看惯了的,却总也看不腻。
  一阵夜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浓烟。
  齐安递上一块方巾,叫我好捂住鼻口,我没要,只顾着脚下的步子。或许是太过专注,我不知道自己走得很快,躬着身子的齐安都快要跟不上。
  章阳宫里人很少,一如既往的清静。只窑炉那边有声响,宫人们在收拾残局。
  止了身边的人,独自往殿里去。
  四周弥漫着烟火味,就像穿梭在烽烟中,那些过往的杀戮气息又回来了,这么多年我最惧怕的东西。身为帝王,竟然怕火,说出来都很可笑。
  可她偏偏与火为伴。
  檐角的风灯照着廊下一隅,绰约的花影中落了满地花瓣。
  镂空的花窗后,是那张冷漠的脸。冷得好像结了霜,丝毫没有因为她腹中的骨肉变得丰润而生动。她无动于衷,我也不会责怪她。
  我走进去,看见她躺在宽大的椅子里,纱绸白衣及地,单薄得像一片纸。她那样安静,安静得很无辜,好像刚才那场大火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我担心自己的声音在这样的氛围下会很突兀,因此迟迟没有开口。
  直到听见她说:“不属于你的东西,即便到了手里也会碎掉。”
  普天之下,什么东西是不属于我的呢?我笑了笑,说:“你还不是要为我生孩子。”
  她突然坐直了身子,恶狠狠地啐道:“蛮夷,谁要给你生孩子!”
  我常常来到她的窗外,独立中宵,然后悄然离去。她的人被禁锢在这里,但我找不到她的心在哪里。不过我愿意等,日复一日地等下去,只换来她无数次骂我“蛮夷”。
  我想要摆脱那个噩梦般的称呼,不惜忘掉自己是匈奴人的后裔,推行汉化、尊儒术、修葺前朝帝陵、甚至为她在皇宫里建造窑炉。但只要我还姓赫连,就是她口中的蛮夷,茹毛饮血的蛮夷。
  我挥之不去的梦魇里,那个面目模糊的人对我说,老天会来收拾我。
  她就是老天派来的,如一片雪花轻轻落在我罪恶的生命里,融化成水涔入我的筋络骨骼,再狠狠地冻结起来,掌控住我的命脉。
  无数次地试想,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出宫去,至多也就是个碌碌无为的皇帝,不会像现在这样卑微。但她是老天派来收拾我的,我有什么办法。
  门外有人跪在燥热的地上回报:“禀告皇上,窑炉里的火浇灭了,不过那些瓷器都毁了。”
  “窑炉的火怎么会灭?”
  “火势蔓延得很快,为以防万一,便将所有的火都扑灭了。”
  这是最后一次烧制,三日后能出窑。可火熄了,什么都没了。
  我定定地望着隐含笑意的丝绦,寒心地问:“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放一把火,再叫人去灭火,连累窑炉也被熄了。”
  她讥笑道:“红瓷是我们汉人的骨血,蛮夷凭什么得到?”
  “我不配得到你,也得到了不是吗?”我慢步走近她,伸手掐住她的脖子一字一句说,“不管你多么不愿意,这一生你没办法逃离我的掌控。天下之大,除了皇宫,再无你容身之地。”
  她只能呆在这里,被监视、被囚禁,我调了最多的宫女来看着她,不让她伤害自己和腹中骨肉。我要她为我生孩子,像我们约好的那样。
  虽然我无法释放芳姨他们了,践踏了自己的承诺。但是她已经一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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